兩位超凡種對峙的現場,噪聲是很大的。
三尖頂上狂舞揮動的根須魔影,似乎就沒有消停的勢頭,以至于部分山體結構,都被甩脫出來,滾落下山,蕩起了隱隱塵煙。隔了幾秒鐘,劇烈的聲響余波,又推著山風,貼著地表碾過來。
龍七腳底板都有些發麻,感覺整個山區都在震動。
山君的冷嘲熱諷,似乎都淹沒在這些震動和異響中,至少,沒有給小丑任何有效的刺激。
由于山君調轉過臉去,龍七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小丑夸張的半邊嘻笑面孔。
后者并沒有回應的意思,依舊是頻繁挪動腳步,一刻不停,唯有那灰沉瞳仁,始終直勾勾地盯著山君,與嘻笑的半邊面孔湊在一處,好像在看一些格外荒誕有趣的東西。
山君微微轉動脖頸,視線大約也跟著小丑,可后面又有錯位,貌似投向了三尖頂方向。
雖看不到臉,龍七也大約能感受到他心中疑慮。
所以,這其實不是兩個超凡種,還要算上百峰君……說不定還有其他人呢?
沒有小丑勒脖子,龍七的大腦轉速開始提升,也可以說是疑神疑鬼:
今天這場「遭遇」,實在是看不出有任何「偶然性」在里面。
之前弗里斯的「提醒」,分明已然應驗。
而且,百峰君一躁動,湖畔賓館幾個超凡種就都不過來了……哪有這么巧?
那些人會不會隱在暗處,伺機而動?
所以,今天這事兒是個局?
這局,針對的是「山君」,還是那位?
龍七很快就得出答案:不管怎樣,最終指向的目標肯定是「那位」,這沒有什么可置疑的。
山君或許是有數的強者,但在當前形勢下,還真沒被這般針對的資格,最多是一個切入點。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山君為什么會成為切入點?
從地洞工程營地到湖城,又折騰這些時日,山君的心思表現,龍七基本上還是清楚的:這位心里面肯定有事兒,而且是極大的麻煩事,極可能關乎生死。
期間,山君不止一次想著向「那位」低頭、跳船,卻被這件事兒勾住,猶豫不決。
也就是說在山君這里,很懷疑那位「在世神明」也解決不了這個煩。
要知道山君已經厚著臉皮,抵近觀察了半個多月了。親眼見到、經歷了「那位」一樁樁、一件件不可思議的神通手段,就是這樣都沒能打消他的疑慮,那個「麻煩」究竟麻煩到了什么程度?
龍七腦袋都大了幾圈。
要說他并不準備還原事件的整體脈絡,畢竟這里面缺失的信息太多。而且就算還原了,又對當下的局面有什么幫助嗎?他現在只是想著,能不能找到一個解套的辦法……
起碼他這無辜的旁觀者,不至于真被擰下腦袋來給大家直播吧!
正想著,提出這個設計的小丑,就在癲狂又躁動的步態中,笑嘻嘻給了山君回應:
「到這時候,你都沒看出來,我是在掀牌呀?」
這次輪到山君沉默,龍七仍然看不到他的臉。
小丑卻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牌早就發在大家手里了,如果你看了牌面,就應該有那份預感;如果沒有看牌面,則說明蠢得無可救藥……但如果看了牌面,還指望重新洗牌,又該是多么天真?」
龍七很想說:
都到掀牌的階段了還在這里打機鋒,你們到底是有多無聊啊!
這話幾乎就要出口了,可也是這個時候,他的手環再度震動。
瞥了一眼
,又是弗里斯,不過這回是發來了信息,除了文字以外,還有
照片。
文字內容是:都在這兒。
至于發過來的照片,顯現的則是此時湖畔賓館,墨拉、星巫、康士坦茨……甚至于高文福,這些個近段時間在湖城的超凡種們,匯聚一堂,一邊聊天一邊收看直播的場景。
暫時逗留在湖城的玉川瑛介和白心妍,也在邊角處顯現。
直播內容,當然就是長尾河補給點,兩位超凡種對峙的場面。
要說這應該是很嚴肅的信息,宣告了這些超凡種選擇了置身事外,短時間內不準備介入當下危險局面。
可這么一個荒誕的套環結構,還是讓龍七「呵」地笑出了聲。
弗里斯繼續發過來信息,這次又是張圖片,是一段信息截圖。
對話的雙方,一個是弗里斯本人,另一個則顯示的是鄧純(渾敦教團)。
內容大致是弗里斯詢問百峰君當前的躁動狀態是怎么回事兒,鄧純則回應說:
「百峰君各條塊區域,不同程度受到了「餌物」刺激。可以確定的刺激源頭,來自于霧氣迷宮深處那個核心「餌物」。但「餌物」及相應的刺激很可能不止一個,不止一種,也不局限于霧氣迷宮。」
接下來鄧純又另起一段:「當前「餌物」刺激強勁且混亂,影響了渾敦的判斷,也讓祂感覺到「威脅」。」
必須要說,相處這段時間,弗里斯還是和龍七培養出了相當的默契。雖然尚在湖城,卻是努力幫助龍七了解現階段的局面。
那幾個超凡種的照片也就罷了,鄧純給出的信息則非常重要。
這位鄧氏家族的后起之秀,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現階段已經明白無誤的「一邊倒」。而且多半就是那位選定的、在渾敦教團的利益代言人之一,另一個則是老藥。
過去幾天,大家湊在一起聊天交流,對于「餌物」「條塊」「渾敦」等專指名詞及其代表的意義,已經是理解無礙。
很顯然,鄧純是講了兩點:
第一,現階段百峰君的躁動,明顯有人為操縱的因素,且居心叵測,對他不利。
第二,那位在世神明給百峰君設置的「渾敦」(委培版)新核心,目前也受到影響限制。
再聯想過去這些年一直在該領域深耕的「彼方」——雖然一點都不意外,但這種毫不避諱的態度以及上手的強度,還是讓龍七呲牙咧嘴,后頸發涼。
所以對方趁著這次「停電」,真的要搞大事!
也對,小丑拉比,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瘋子之一,此前已經專程來「警告」了山君一回。
這次再來,總不會再放兩句狠話就走吧?
剛想到這兒,耳畔有話音傳入。
已經繞了快要四分之三圈的小丑,忽然就向這邊一揮手,然后掉頭,向著他不久前才剛出來的功能大廳走回去:
「臭手,和你對局,真沒意思。」
啊咧?
龍七正懵的時候,背對著他的山君也低低笑出了聲:
「對局?別以為一貫輸不起,就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你什么時候坐到牌桌前過?」
說著,山君也轉過身來,笑容還殘留在臉上,但很快就又被陰郁的表情徹底壓下。
「走!」
就這?
龍七真的懵掉了。
別說是他,剛剛又是情緒緊繃、又是一頭霧水的直播間觀眾們,也是集體被耍了一記,再度將「?」和「!」塞滿了整個屏幕。
但這些,從來都不是重點,也不可能影響事件的進程
山君徑直往停機坪的方向去,龍七下意識跟上。
才走出幾步,龍七反應過來:無論是先前接收的信息,還是
當下山君的臉色,都證明今天的事情不會這么輕易結束。而且,雖不知道為什么小丑放棄了與山君正面對抗,可往壞處想,越是這樣越證明,那家伙多半胸有成竹,且別有所恃。
山君一向是格外注重自家的豪邁姿態,可如今裝都懶得裝一下,步履匆匆,這總不是急著回去補覺吧?
龍七忍不住又往功能大廳那邊瞥去一眼,卻見小丑已經回到了最早時的位置上,側坐在落地窗前,恰好是露出表情夸張的右半邊臉,視線就追隨著山君……也包括龍七,盯著他們往停機坪去。
甚至還有閑情對扭頭的龍七眨眨眼。
很快,功能大廳的側面墻壁隔絕了這道視線,龍七心頭的壓力卻沒有絲毫減輕。
此時,夏末的日頭已經繞過了遠方山巒和揮舞的根須魔影,覆蓋了整個停機坪,然而陽光落下,龍七身上還是寒浸浸的。
恍惚中,山君的聲音入耳:「先離開這兒。」
這不是一個有效的表達,龍七愕然看過去,但在觸碰到山君格外兇狠焦躁的眼神之際,卻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還讓他當駕駛員,而不是一腳將他踹翻在這兒,已經算是友善的表示了……吧。
小型飛梭的艙蓋彈開,龍七先邁了進去,也在這時候,手環提示,新一輪信息發過來。
龍七本能去看,這次卻不是弗里斯,而是袁無畏。
對面發過來的是一個實時坐標定位界面,除經緯度外,還有高度標尺。隨后留言:
「盡量往這兒跑。」
龍七看了眼目標區域的海拔高度,已經上探到了萬米高空,稍加思索,就知道這多半是軍方艦艇方便支援的位置。
這正好是他現階段最需要的。
袁無畏這人嘴巴夠賤夠損,可關鍵時候,還是能頂上來的。
「山君,我們往這兒去?」
龍七當然還要征詢一下意見,正好此時山君在后面座艙邊上,還沒上來。
他扭頭去看,頭皮緊跟著就是一麻:「怎么了?」
這一刻,后面那位超凡種大佬正扶著座艙邊沿,高瘦的體型已經彎折下去,頭面向下,還在微微顫抖,好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難以遏止的病痛,已經徹底維持不了一貫的豪雄模樣。
然而病痛在哪里?
他既沒有按額頭,也沒有捂胸口、摸肚子,只是抬起右手,去觸碰另一側扶在座艙邊沿的左臂,剛一接觸,便死死握住,好像那里剛中了一刀——可當龍七的視線游移過去,卻沒有發現任何傷處,若強要說有,也不過是剛被他的手指強捏出來的血紅與蒼白顏色。
至于其左臂本身,則已經是青筋畢露,用力過甚,根本就是將座艙邊緣結構及其外層蒙板,整個的捏變了形。
……這,還能飛嗎?
看著僅有的交通工具持續變形,龍七心里面是崩潰的。
但這時候他更分得出輕重,稍稍猶豫,便重新跳出機艙,站在山君身邊,低聲開口詢問:
「要不要幫忙?」
這話出口,他自己聽著都覺得虛偽。
他能幫什么嗎?
然而在越發粗重的呼吸聲里,山君還真的以微小的幅度點頭。
龍七忽然心有不安,感覺不太對勁,靜默了一秒或者只有半秒鐘。在這期間,他的本能反應與嘴里的表態形成了明顯差異——他往后退了半步,但也就是這小半步的空間,很快就沒了意義。
山君的身體猛地向他這邊靠過來,幅度之大,讓龍七幾乎以為這位超凡種是被莫名的疼痛折磨的站不穩,然而下一刻,疼得站不穩,乃至哀嚎出聲的就變成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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