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八百八十四章 信玄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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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東八二四區,依舊是炎熱潮濕,前兩天連續的降雨,大大地增加了空氣里的濕度,卻對內蘊的高溫無可奈何。

陶琚來到北部山區的時候,正趕上一日之中溫度最高之時,而這邊又沒有了上山的公路。確切地說,僅有的正常維護的公路,最終都是通向山中的機動防御部隊軍營。

所以,陶琚早早棄車,徒步登山。在高溫潮濕的空氣中,漫無目的穿行。

如此兩三個小時,直到大汗淋漓,塌透了衣服,也讓身上存留的傷口變得火辣辣疼痛,重新滲出血來,他這才喘著氣,茫然站在草木豐茂的山中,又一次鞭撻自家的內心:

我究竟干什么來了?

因為那一句“心誠則靈”,我在這里打轉了三個小時?

最初好像是要挑選個看上去像模像樣的“靈木”,可到后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許覺得這樣荒蕪的山野,更符合他現在糟亂的心思,于是就變成了單純的游蕩,甚至于沉迷其中,不愿意再回到山腳下的城市。

也許他最終的退路,就是投向那大片的、已無人去開發的荒野,成為一個野人、游民。

陶琚不可避免地這樣想,但很快,即便是理論上已經入秋的天氣中,仍然蓬勃有活力的蚊蟲蛇蟻,就讓它打消了這個念頭:見鬼的“心誠則靈”,他一定是瘋了。唐立哪怕是已經走掉,都能把那瘋病傳染過來。

理論上,那人應該還在幾十公里外的機場候機。陶琚心中忽然冒出一個狂想:如果說他現在立刻掉頭回去開車,追到機場,跪在那人腳底下,請求幫助,這算不算“心誠則靈”?

這個念頭剛閃過,陶琚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太蠢了,這想法實在太蠢了,就和他現在的行為一樣蠢!

他揮去身邊嗡嗡來去的蚊蟲,在郁郁蔥蔥的草木間環視眺望,下意識還想尋找一個更好的、能夠讓他的心靈安定寄托過去的目標。可他的心臟一直在狂跳,是那種如臨深淵,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戰栗感。

如此又如何能夠安定,且寄托過去?

所以,我一定是瘋了!

陶琚長長嘆了口氣,而這時,電話鈴聲響起。他抬起手腕看了眼,眉頭就是微皺,猶豫了兩秒鐘,還是接通:

“鄒隊。”

他口中的“鄒隊”,是他的頂頭上司鄒坊,現在是東八二四區衛戍部隊的上校團長。陶琚所稱呼的職務,是從他們很久之前曾經共事的警備分隊沿襲下來的。

所以,兩個人是有一定的交情。這些年,陶琚這個“前朝余孽”能夠在軍隊中穩扎穩打,做到少校營長這個位置上,與鄒坊的幫助也是分不開的。

只是,在當前這種極度復雜混亂的時候,就算是老上級的電話,陶琚接來也是心驚肉跳。

鄒坊的聲音聽上去還算正常:“你沒有在營區?”

“唔,有點事兒。”

“這邊也有事兒,讓你回營。”

一個“讓”字,就非常微妙。

陶琚下意識打了個激靈,最后一點兒僥幸之心也給打消掉,直接開口拒絕:“鄒隊,昨晚上我家里面出了事……”

他本來想拿自家老媽在“橘宮”的家被爆掉作為理由,但想了想,又覺得毫無意義,半途就改換成了一口嘆息,還有一點兒荒唐的笑意:

“最近實在太衰了,我決定請個神仙回去鎮宅,現在正翻騰呢。”

“你中午喝大了?”

“也許吧。”

陶琚都覺得自己在說醉話。

鄒坊口氣嚴厲起來:“我沒有和你討價還價,現在營里有事,讓你回來你就回來,否則后果自負!”

這就是要掛電話的節奏,然而那邊隱約似乎是有一點兒雜音,隔了半秒鐘,鄒坊很生硬地又接了一句:

“你現在在哪兒?”

陶琚淺淺吸了一口氣,環顧一下四周,啞然失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

“我聽你那邊風聲不小,在山上?”

“……算是吧。”

剛說完,那邊主動掛斷了電話。

陶琚咧咧嘴、搖搖頭,鄒坊的推理非常牽強,哪能因為“風大”就說他在山上呢?很顯然,鄒坊大概率是在提醒,他已經被定位了,最起碼是被定位在一定的區域內。

電通話中的那點兒“雜音”也證明,現在鄒坊身邊就有人在盯著。

對這點,陶琚竟然一點兒都不吃驚,這很符合他的預期。

……瞎話。

其實陶琚心很慌,心臟鼓動著胸腔,幾乎要掀開濕透了且塌在身上的軍服。

也許到現在為止,伍執政還沒有真正發話,但那邊肯定是已經全面發力,想盡一切辦法將他拘拿,落實他的罪名,為目前大概率仍躺在醫院里掙命的伍嗣恭報仇雪恨。

也許伍嗣恭本身,再加上他老娘,也不一定有覆蓋全城的實力,但是在這個階段,應該有很多人會出面幫一把:解決一個“前朝余孽”不算什么,說不定還能幫伍執政順順氣呢?

特別是在左太還沒有表明態度的時候。

他昨天……唔,今天凌晨在左太那邊歇息的消息,未必能傳出去。

想到這里,陶琚又想給自己一耳光,他怎么就忘了主動放出這個消息?

剛剛與鄒坊的談話,本來是最好的機會,可以順理成章出口,讓很多人心懷顧忌。

可他在想什么?

有左太這樣一張牌,他竟然握在手里,沒有打出去!

陶琚握拳錘擊自家眉心,他在想:自家固然是擔憂左太還沒完全明朗的態度,但本質上應該是過于注重唐立那邊,滿腦子“風險對沖”“心誠則靈”的荒唐念頭,結果反而將真正的大牌壓在了手里,牌路讓自己給堵死了,打不出去……

我究竟是發什么瘋、中什么邪?

他如果不中邪,也不會跑到山里來,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陶琚猛揪自己已經濕透了的頭發,幾乎要攥出水來。

他又看自家的通訊錄,想著要不要亡羊補牢,趕緊打幾個電話出去,吹噓一下今天早上從左太那里出來的情況。可負面且悲觀的念頭,很快又占據上風:

這沒用的,他的關系網根本不足以及時放出風去。

而且左太真要不顧一切保他,就不會讓人把壓力傳遞到鄒坊那里。

唔,他能不能正常出入左太府邸,看望母親,以盡天倫,也是左太的考驗。

更不用說,現在伍嗣恭那邊已經通過技術手段搜索他的位置,知道他在山區,而這邊就有一支他們能夠調動的機動防御部隊。這時候,他再打幾個電話出去,基本上就等于是繳械投降、送貨上門了。

真特么的……

陶琚嘴里罵罵咧咧,準備先關機再說。

可這時候他又注意到,今天早上曾經打進來的陌生號碼,心里面又猶豫了:萬一這個時候帕瓦打電話過來呢?“小鬼”在身邊,固然是福禍難測,可一直不在身邊,后果才真的糟糕透頂。

陶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帕瓦。

最終,陶琚還是沒有關機。

他只是莫名呲牙一樂,強行忘記電話的事情,繼續在蚊蟲蛛網遍布的山林中艱難前行。

終歸是山里,正如鄒坊剛剛聽到的那樣,山風陣陣,偶爾還是能夠洗脫身邊的燥熱,送來宛如天籟的枝葉鳴響,偶爾還有一點細碎的鈴音……

鈴音?

陶琚愣了愣,忽就皺眉閉眼,努力追尋著這一點可能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分辨細碎鈴音的來路。然后,逆著風向,朝著他勉強確認的方向前行。

又折騰了大概二十分鐘,腳下似乎好走一些了。

陶琚基本確認,他大概是繞過公路,來到了一處隱隱約約能見到點兒人跡的山路之上,順著路徑,再走一段距離就來到某處殘垣斷壁之間。

這里應該是一處古舊的道觀佛寺之類,經過戰火洗禮,還有幾十年歲月滄桑變化,早已物非人非,只有腳下偶爾踩踏到的磚石地面,還能看到一點兒人跡殘留。

至于招引他過來的那點兒細碎鈴音,陶琚也很快發現了源頭。

這是一株已經有些年頭的老樹,是東八二四區常見的大葉榕,密密麻麻的氣生根垂地入土,雖還到不了“獨木成林”的程度,卻也遮蔽了主干,粗壯的側枝四面伸張,形成了堪稱華麗的樹冠,遮蔽日頭,蔭護一域。

而在樹冠下層,幾乎已經伸手夠不到的高度,有那么幾處非枝非葉的雜色,細看去應該是布條之類。大約是幾十年前,這里還是景區的時候,一些善男信女,或是單純游客,在這里綁上紅布條,乞求官運財運又或情比金堅之類。

如今,這些布條早已被洗脫了顏色,更多的可能已經隨著掉落的枝條一起,撒入了荒蕪,只有這一點殘存。而在這些布條枝葉之下,觸手可及的位置,陶琚還真見到了一串金屬鈴鐺。

或許是綁上去的年頭還不算太長,歷經風雨腐蝕,依然還能鳴響,終于是將陶琚這個被感染了的半瘋半癡之人吸引過來。

或許,這也算有緣。

陶琚在樹下繞行一周,發現樹上人為掛上去的布條,也不盡是已經被歲月腐蝕了顏色的那些,還有幾處,明顯是最近這幾年新系上去的。

顯然,在已經被“開墾團”的冰冷智械徹底主宰的世界上,仍然有那么極少數人,懷揣著一點兒希望或曰奢望,將他們的幸福寄托于冥冥中的神靈,或者是其他什么山野精怪。

唯獨不由自己。

「補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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