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摘星樓一片安靜。
青鳥一身素衣裹身,負手而立于懸崖峭壁邊緣,任風吹起她的長發。
她的腰際別著紫魂鈴,隨風一吹,便是極為清脆悠揚的一聲當。
她的目光眺望著遠方,似有些心事重重。
陳木涼從她身后緩緩走來,在青鳥的身旁站定,輕道了一聲:“怎么望著天空發呆?這么晚了還不睡?”
青鳥出神地望了一會兒,道了一句:“等人。”
“等人?”
陳木涼不由得皺了皺眉,有些聽不懂青鳥的話。
而青鳥則側過頭,笑著道了一句:“是的。等人來殺我。”
陳木涼心中一驚,目光一沉,難以置信地道了一句:“為何?”
——她見過等人來送東西的,還沒見過有人來等別人殺自己。
“木涼,你看天邊那一塊。”
青鳥指著天邊的那一處空缺,輕聲道了一句。
“那邊怎么了?”
陳木涼疑惑地看向了青鳥,等著她的下文。
青鳥則緩緩道了一句:“原本,那里是有一顆星辰的。啟靈族每當有人離去,這顆星辰便會隕落。當有人成為新的啟靈人,并獲得了啟靈祖先的認可后,那顆星辰才會再度點亮。”
“你的意思是,太婆的死……”
陳木涼遲疑了片刻,大概理解了青鳥的意思。
“是的。太婆的死已經被水軒閣乃至有心人知道了。所以,他們一定會趁今夜啟靈星再度亮起的時候,來殺了下一任的啟靈人。也就是我。”
青鳥微微一笑,唇旁一抹寒意。
“有我和李傾在,除非我死了,沒有可以殺你,青鳥。”
陳木涼目光凜然,深深道到。
夜里的寒風很冷,如刀一般刮過了青鳥的面龐,但她心里卻是暖的。
——“木涼,這是每代啟靈人必須經歷的過程。若是我不幸死去,啟靈一族滅了,記得自己保護好自己。”
青鳥輕輕一拳打在了陳木涼的胸口,義氣和擔憂同時在她的眼中交織,令陳木涼動容。
“不會的。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陳木涼亦一拳回應了過去,輕聲卻篤定地道了一句:“你還有我。”
青鳥一笑,勝過了崖邊的芍藥花無數。
而就在這一瞬間,對岸的山崖處,贏雪臨一身白衣站于崖邊,手持一把長弓,弦上的箭羽烏亮地指向了對岸的青鳥。
突然間,她的指尖一松,“錚——”地一聲,一抹驚人的烏亮刺破了夜的黑,朝著青鳥射來!
青鳥只是皺眉看著眼前這一幕,并不為其所動。
而令人驚詫的是——這支箭羽半路突然裂開,化作了千萬支箭朝著青鳥射來!
萬箭齊發。
“小心。”
陳木涼祭出了飛雪刀,目光死死地盯著那箭陣。
而青鳥只是快速地將手往前一推!
她手邊的空氣被推動,很快形成了一股無形的墻,將箭雨盡數擋在了墻外!
對岸的贏雪臨顯然是驚詫了一下,目光里掠過了一絲欣賞之意。
但,很快地,她拉了第二支箭。
第二支箭更為猛烈地射來,震得那空氣猛地一顫!
青鳥目光微微一鎖,手再一推。
箭雨被逼得再度往后退。
可是,這時候,贏雪臨卻像殺瘋了一般,連續開始左右拉弓,嗖嗖嗖還沒過一會兒,就有數十支箭同時朝著青鳥飛來!
烏黑密密麻麻的箭陣在青鳥的面前齊齊逼來,就連在她身后的陳木涼都感到了一陣窒息的感覺!
陳木涼剛想出手,卻見青鳥的左手動了。
她赤手朝著天空一指,清喝一句:“九天玄雷!”
隨著她的這一聲喝,箭陣的上空頓時撕裂了個口子,雷電驀地縱橫犁陌于其間,轟的一聲炸響,齊齊朝著箭陣劈來!
只見一道藍光如蛇形般竄過了箭雨其間,呲啪一聲,所有的箭羽被點燃,瞬間便燒成了灰燼,灑落在了青鳥的面前。
而對岸的贏雪臨與此同時亦胸口一陣難受,一口鮮血從嘴角滲出。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了青鳥,青鳥卻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閣主?”
贏雪臨身旁的婢女擔憂不已,上前一步想要攙扶住她,而她卻擺了擺手道了一句:“退下。”
贏雪臨說罷,便將指尖放于唇齒指尖,吹了一個極為響亮的口哨!
雪鷹不知從哪里飛出,盤旋在了贏雪臨的面前,接著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朝著青鳥的雙眼啄來!
陳木涼在青鳥身后看得很清楚,在九天玄雷那一招后,她的后背便滲出了血。
只不過是玄色衣物遮身,看得不明顯,而她又故作鎮定而已。
“我來。”
陳木涼一刀橫在了青鳥的面前,毫不猶豫地沖著雪鷹便是一刀凌厲地飛了過去,罵道:“畜生!連我你都不認識了!”
雪鷹被這般一喝身影頓了一下,但是它還是俯沖而下,毫不猶豫地朝著陳木涼攻擊去!
飛雪刀于半空之中割去了雪鷹的一爪,而雪鷹哀嚎間亦啄傷了陳木涼的手背。
奇怪的是,當陳木涼的血觸碰到了它的喙之時,雪鷹雙眸里的殺戮之氣便很快消失。
而正于此時,陳木涼手中的飛雪刀橫割過了雪鷹的咽喉之處。
雪鷹戾氣散去,卻沒有反抗陳木涼的這一刀。
一道紅血飛濺在了夜幕之上,雪鷹眼一閉,任由自己墜落進了萬里的深淵之中。
贏雪臨見雪鷹死了,心中一驚,含恨道了一句:“這蠢東西,到底還是認主人。就算我水軒閣豢養了它幾代人,它竟還是這般忠心。”
而雪鷹墜落的那一刻,陳木涼的眼中亦一寒,心中猛然像空了什么一樣。
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水軒閣一直養著雪鷹的用意。
她持刀剛想一躍上前跟贏雪臨拼個你死我活,卻被青鳥給拉住了。
她聽到青鳥輕聲道了一句:“不可戀戰。”
陳木涼這才收回了要沖出去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后,在崖邊上形成了一道肅殺的風景。
贏雪臨見失去了雪鷹,而自己也受了內傷,本想退縮。
可一想到,她今后許是再也沒有了這樣殺去啟靈人解除詛咒的機會,她便又咬咬牙,往后退了幾步。
接著,她竟縱身一躍,手中亦持劍,從崖的那邊朝著陳木涼和青鳥越來!
“小心。”
青鳥一把將陳木涼拽到了身后,飛快地取出紫魂鈴,猛地用盡全力將紫魂鈴朝著贏雪臨推去!
紫魂鈴頓時大作異響,當當當在半空之中震了足足三下,硬是逼得贏雪臨無法靠近。
而正于此時,陳木涼看準了時機,亦一躍而上,一記飛雪刀徑直插過了贏雪臨的身體!
頓時,贏雪臨便在半空之中痛苦地哀嚎一聲,捂住了傷口閉眼如同落葉一般疾速朝著山谷深淵里跌落而去。
“閣主!”
身后的崖邊竟有一個她平日里貼身的侍女不顧一切地縱身而下,隨她去了。
而剩下的人則面面相覷,被眼前的一切給震驚住了。
陳木涼抽刀而回,重新立于崖邊之上時,已是滿手鮮血。
而她的身后,青鳥亦難忍地一口鮮血噴出,濺落在了空氣之中。
“青鳥!”
陳木涼轉身將青鳥抱住,迅速將一粒藥丸給她服下,又閉目替她運氣療傷。
對岸的水軒閣的人見此時明明是個很好的機會,卻無一人敢上前。
而此時,李傾從摘星樓中走出,目光深深地看了看崖底,站在了陳木涼和青鳥的面前,緩緩抬手。
幽藍色的璇花之光傾瀉而出,將整個天空照得澈亮。
水軒閣的人見他在護著青鳥和陳木涼兩人,自然是更不敢再上前,互相使了個眼色后,紛紛散開。
陳木涼通曉藥理,又加上內功也不錯,很快便將青鳥的傷勢調理得七七八八。
而等青鳥自行運氣之后,她才緩過了神。
青鳥深深看了一眼崖底,搖頭輕嘆了一句:“她倒是歷代水軒閣閣主里最無畏的一個。可惜了。”
陳木涼則搖了搖頭道了一句:“我并未刺中她的要害之處,不過,她若是想活下來,也很難了。”
“可是,青鳥,她為何這般寧愿死,也要殺了你?”
陳木涼不解地問道。
“很簡單。因為啟靈滅,詛咒消。”
青鳥強撐著站直了身子,蒼白一笑道到:“簡而言之,便是啟靈人不死,水軒閣的歷代詛咒便不會被解除。所以,她才會寧愿死,也要殺了我。”
“原來如此。”
陳木涼默默點頭,她亦低頭看向了崖底,想到了那只雪鷹,不由得心一空。
“你們看,啟靈星亮了。”
李傾手指向了那處原本啟靈星黯淡下去的地方,眼中微微一亮。
“青鳥,你看!真的耶!”
陳木涼拉著青鳥看了過去。
青鳥看向啟靈星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她的唇旁含笑,輕道了一句:“看見了。”
但當她將目光移到別處的時候,她的眉目之間卻漸漸冷厲了下來。
——“災星現?”
青鳥皺了皺眉頭看向了啟靈星旁邊的一顆更為閃亮的星辰,不由得心中一驚。
“什么?”
陳木涼不知所云,疑惑地問道。
“那顆星,是災星。傳說中,災星現,兵刃劍,尸骨堆。”
青鳥的目光漸漸變得擔憂,輕聲道了一句:“這次啟靈星和災星一道亮起,到底是何意……”
陳木涼怔了一怔,拉著了李傾問道:“意思是,這災星會引起很多的戰亂嗎?”
李傾凝視著那顆星,緩緩點了點頭,輕道了一句:“前一陣子萬劫石也裂了一道縫,想來,是和這災星出現有關系的。”
“那上一次災星出現是什么時候?”
陳木涼鎖眉問道。
“上一次,是在二十年前。五洲大亂,七大陸重新易主,天下大變,尸骨成堆。”
李傾緩緩看向了陳木涼,輕道了一句:“后來,是有人獻祭給了萬劫石,才獲得了這二十年來的太平。”
“沒有想到,這次居然啟靈星和災星一道出現。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青鳥在一旁沉默不言,半晌才道了一句:“只怕,這次更為嚴重……”
三人站于摘星樓前,望著天空那兩顆越來越亮的星辰,皆陷入了一片沉靜之中。
崖邊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寒冷刺骨,一遍一遍地拂過了崖邊。
陳木涼攙扶著青鳥轉過了身,緩緩往摘星樓走去。
而在他們的身后,你那深淵處的風更是驚人,一遍又一遍地發出鬼一般的哭嚎聲,聽得人心驚不已。
陳木涼等青鳥睡下后,獨自一人呆在了崖邊,看了那兩顆星整整一個晚上,甚至連李傾來喊她回去,她都沒有挪一點位置。
李傾拗不過她,只能在一旁陪著她。
漸漸的,兩人便這般,從深夜一直坐到了天明。
天邊有濃霧漸漸散去,一輪紅日在地平線上掙脫了幾下,一躍上了東方的魚肚白,瞬間,霞光萬里,萬丈光芒通紅而開,照耀在了陳木涼的側顏之上,一陣恍惚。
恍惚中,她遮住眼,卻在袖口的縫隙間,見到一個身影,似乎在濃霧散去與靛藍紫青的朝霞光芒中,飛揚起萬里塵埃,飛速向了深淵之中。
陳木涼立刻站起,低頭朝著深淵望去,卻發現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淹沒在了深不可見的谷底。
李傾拉住了她,輕道了一句:“莫追。”
陳木涼忍住了要飛身而下的沖動,只是深深看了好久,才道了一聲:“算了。回去吧。”
李傾和陳木涼二人的身影一左一右,一個俏麗灑脫,一個飄逸清俊,卻懷著不同的擔憂,在如絹似縞的白霧淺繞之下,以攙扶偎依的姿態,于白霧繚繞之處,漸漸走遠。
一輪紅日在二人身后,終于撥開了重重疊疊的濃霧,躍然而上,大放異彩,將二人的背影鍍上了薄薄的金粉之色。
時光,由淺轉金。
卻不見,于那一輪紅日中央,一道銀色的頎長人影拽過了藤蔓便如流星飛矢般飄過了萬里星辰,一躍而上,穩穩當當落于了墨色的崖石之上!
那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渾身鮮血淋漓,似已經沒有了聲息。
他站在那里,目光銳利地望向了對岸的摘星樓,輕吐了一個句:“還好。沒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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