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四章 蛛絲困蝶

繆鳳舞聽了綠染的話,并無惱意,只是微微地嘆了一聲:“姐姐說的是,正因為我也會有那么一天,所以我并沒有得意。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命運和結局都差不多,誰也不用去輕賤別人。”

綠染本來心里提著一口氣,想教訓繆鳳舞幾句,也好解了心頭的妒恨。可是被她這樣一說,她一下子就泄了氣,沮喪地坐下去,悶著頭用手指敲琴臺。

繆鳳舞見她情緒低落,也知道是因為曲筑音走了。在她那顆柔軟的心里,對綠染有一些憐惜。綠染跟她一樣,也是一個孤兒。虹驪珠肯花大量心血栽培的人,從來都是這樣身世孤孑的女子。

綠染也是十五歲出道,因為她樣子生得媚,舞又跳得好,性子活潑,很討客人的喜歡,所以這個頭牌舞娘的位子她穩穩地占了九年時間。

館里的姑娘也有自視過高的,想要踩到她的頭上去,結果無不敗下陣來。可見綠染也不光是長得漂亮,腦子也夠靈光的。

可是她再聰明再花姿俏容,也抵不住歲月的流逝。二十四歲對于一個舞娘來說,真的算是老了,到了摘牌隱退的時候了。而二十四歲對于一個女人來說,也到了嫁不出去年紀了。

更何況像她這樣風塵出身的女子?

因此繆鳳舞完全能理解綠染對曲筑音的那份兒心思。當然她對他是傾慕的,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對未來的不安,渴望身邊能有一個人,在繁華褪盡之后,能夠陪她度過余生清冷的日子。

小云還沒有下樓來,繆鳳舞便倒了一盞茶遞到綠染的手上,低聲對她說道:“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對姐姐說。姐姐對曲先生的心思,用得太急了些…”

綠染正在喝茶,聽她這樣說,將茶盞一放,眉毛就要立起來。繆鳳舞輕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肩:“你看,你就是這樣性子急,只聽半句話,就要對人直眉瞪眼。我是想跟姐姐說,你是個聰明人,認識曲先生這么多年,難道不了解曲先生的品性嗎?你這樣火急火燎地追著他到處跑,他能不心煩嗎?女人的可貴之處在于心細體貼,你從微末小處關心他,慢慢地打動他,這才是正理兒…”

綠染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用懷疑的語氣嘀咕道:“這樣啊…真的?那我要怎么關心他呢?”

“姐姐腦子可比我靈光,你用心想一想,自然能找出辦法來。”繆鳳舞點到為止,笑著答對綠染。

那天上午,直到繆鳳舞和綠染結著伴兒去吃午飯,綠染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下午發生了一件事,讓繆鳳舞的心里添了堵。她剛剛用過飯,紅瑯就掛著一臉討好的笑意,進了她的房。繆鳳舞這才想起早晨替小銀子遮擋,答應了紅瑯一根桃花簪。

那桃花簪是新打的,銀簪頭上鑲著一朵小小的玉雕桃花。一共打了六支,如果像繆鳳舞今天梳成堆云髻的發式,每一個髻插上一只這種小簪,就會有雅氣出塵的效果。

而單單一支桃花小簪,戴在頭上是很單薄的。

偏偏紅瑯是一個淺浮的人,以為得了寶貝,下午就戴出去展揚。幾位姐妹正圍著她打趣,說她又哄騙繆鳳舞的東西,虹驪珠出現了。

虹驪珠當場就拔下紅瑯頭上的桃花小簪,并且帶著人去紅瑯的房中,將以前她從繆鳳舞那里連哄帶偷得來的東西通通翻了出來。

猶不解氣,她便命紅瑯跪在院子里,并且讓人叫來了繆鳳舞和小云,把紅瑯和小云一并打了一頓,就讓繆鳳舞站在一邊看著。

“別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做事就能繞過我的眼睛,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米粒兒都多,以后都規矩著點兒,我是那么好算計的嗎?”虹驪珠指著紅瑯罵,繆鳳舞卻知道,她這是在訓自己呢。

繆鳳舞過于出挑,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虹驪珠在她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一旦她出了道紅火了起來,也怕她攀了高枝兒,再不受她管教了。

她這些日子對繆鳳舞格外的嚴苛挑剔,其實也有這個原因。她是想在繆鳳舞登臺亮相前,給繆鳳舞灌輸一個思想:不管將來有多紅,繆鳳舞永遠也不能脫離虹驪珠的掌握!

虹驪珠教訓人很有辦法。

比如紅瑯,因為她晚上還要出場陪客人,虹驪珠即不打她的臉也不打她的腿,只讓她伸出手掌來,拿三尺戒板抽她的掌心。

而對待小云,因為繆鳳舞身邊只有她一個伺候的人,不能打得她做不了活計,所以不打她的腿和手,只是掌嘴。

繆鳳舞看著兩人挨打,心里早擰成了麻花兒。她寧肯自己挨幾下子,也不愿意看著小云因她而受罰。

每次小云被打得眼睛都腫成一條縫兒,回到屋里只是哭,也不敢抱怨虹驪珠或繆鳳舞任何一個人。她可憐巴巴的委屈樣子,只會讓繆鳳舞更加地自責。

“媽媽…”繆鳳舞見小云已經快被打暈了,紅瑯也哭得不成聲音,虹驪珠還是不肯罷手,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便跪到了虹驪珠跟前兒,“鳳舞不懂事,惹媽媽生氣,媽媽就饒過她們吧,鳳舞以后保證乖乖地聽話,絕不給媽媽再添煩憂。”

虹驪珠大概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叫人停了手,扔下一句話:“我一天操不完的心,你們就給我省省事吧。”轉身離開了。

繆鳳舞讓人送紅瑯回房敷藥,她自己扶著被打得天眩地轉的小云,回了竹風小院兒。

她給小云的臉上搽了化瘀消腫的藥,用手巾浸了涼水,給她敷著。

這一天余下的時間里,繆鳳舞沉浸在濃濃的哀愁之中。她覺得自己像一只被蛛網纏裹住了翅膀的蝶兒,似乎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的,只能任自己在那蛛絲上打著晃悠,困中求生。

一直到第二天,繆鳳舞都沒能擺脫這種憂傷的心境。所以當曲筑音黑著一張臉走進陶然閣的時候,繆鳳舞倚在窗子上,并沒有像往常那樣起身相迎。

曲筑音將琴譜撂到琴臺上,坐在琴凳上看著繆鳳舞。

繆鳳舞沒有回頭,悠悠地說道:“曲先生,我今天彈不來醉太平,不如改練別的曲子吧。”

若是往常,曲筑音一定會順著她說道:“曲隨心生,心境不對,自然彈不出妙曲,你想練哪一個曲子?”

可是今天,他似乎也有哪根筋搭錯了地方,整個人都別扭著。他伸出手往琴譜上一拍,喚繆鳳舞道:“什么時辰了?還有心思看光景嗎?”

繆鳳舞微微有點兒吃驚,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站起身來回到琴臺前,與他對面坐好了。

曲筑音再不說話,起手彈了一曲《醉太平。一直都是這樣,他要繆同舞練什么曲子,他自己肯定先示范著彈一遍,要繆鳳舞品味一下曲中的意境。

可是今天,他彈的《醉太平似乎也沒有什么意境可言,稍顯平板的琴聲讓繆鳳舞心中更加起了疑惑。他自己也感覺到失了水準,草草地結束了,沉聲說一句:“譜子你應該已經記下了,彈來聽聽。”

繆鳳舞輕輕地皺了一下鼻子,在心中默想了一下那曲譜,抬手撫琴,開始彈奏。剛剛起了一個頭兒,就聽曲筑音在那邊“啪”地一擊掌,她趕緊住了手,抬眼看向他。

“你這彈的是什么?這是醉太平嗎?聽著倒像是感離緒!打不起精神來!”

大概一向是曲筑音依從著繆鳳舞,她有些習慣了。她今天本來就心緒不佳,而且她剛剛已經說了,她今天彈不來《醉太平,此刻他卻來教訓她。

繆鳳舞一生氣,拈指快速地翻著眼前的曲譜:“我就說我今兒彈不來這曲子,先生偏要強求。既然先生說我彈得像感離緒,那我就彈這感離緒好了!”

曲筑音還是不習慣教訓她,將眉頭皺在一處,半天才想起說辭來:“你沒有心思練曲子,倒有心思管別人的閑事!今兒偏就練《醉太平,你自己琢磨吧,明兒彈給我聽,若是還不好,別以為我不會罰你…”

說完這句底氣不太足的訓話,曲筑音“霍”地站起身來,離開琴臺,直接出了閣,走了。

繆鳳舞微張著嘴巴,看著曲筑音甩袍袖而去,半天沒有回過神兒來。在她的記憶里,曲筑音總是不喜不嗔,笑不深怒不盛,永遠是一副淺淺淡淡的樣子。

今兒這是怎么了?連曲先生也會失了淡定?

直到曲筑音消失在陶然閣院內,繆鳳舞才轉過眼珠看向小云:“曲先生這是怎么了?他說我多管閑事,是不是因為昨兒你和紅瑯挨打的事?”

小云的眼睛仍然微腫著,未說話先捂住了嘴角,小心地開口道:“這件事也不關涉到曲先生,他生的哪門子氣?小姐你先練著琴,我出去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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