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宮亂心亂
第八十九章宮亂心亂
聽到外面的聲音。繆鳳剛跳到門邊,將門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往外一瞧。
只見一隊十幾個內宮侍衛,在一個黑臉膛的年輕人的帶領下,正在這座廢棄的宮殿里搜索。那個黑皮膚的年輕人將人散開去搜之后,自己帶著兩個人,直奔繆鳳舞居住的這座后殿而來。
繆鳳剛心中一緊。眼下的情形,就算他從后門出去,也一樣會被發現。
他回頭看了一眼繆鳳舞,迅速地伸手點了小云的啞穴,拖著她走到床邊。一瞬間的打算,他想要帶著小云躍上房梁,等繆鳳舞周旋了那來搜人的侍衛,他再帶著小云跳下來。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他一身的傷尚未養好,根本就沒有辦法拖著一個人跳到房梁上去。
繆鳳舞見形勢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她上前麻利地解開將兩人手腕綁在一起的布條,沖著繆鳳剛一指房梁。繆鳳剛會意,一拔身形跳了上去。
然后她回頭對含香與小云說道:“你們兩個,不許亂說話,看我眼色行事。”
含香斂住自己的訝異。點了點頭。小云則咬著嘴唇,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繆鳳舞這才想起來,她被點了啞穴,沒有解開呢。
這樣也好,小云是個沖動的丫頭,要是她能說出話來,一會兒侍衛們進屋來,說不定她激憤之下,就將繆鳳剛給說出去了呢。
含香是個有腦子的人,她會看自己的臉色,應該不會亂來。
外面的腳步聲已經近了,繆鳳舞往房梁上瞧了一眼,見繆鳳剛藏得還算隱蔽,她隨手扯過一條手巾來,往頭上一纏,將外衣一脫,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躺到了床上,放下了床幃。
“跟他們說我生病了。”外面的敲門聲已經響起來了,含香沒有開門之前,繆鳳舞最后吩咐了一句。
含香點了點頭,走過去開了門。那皮膚黑黑的年輕人和他的兩個屬下一齊走了進來。
含香沒等他們走幾步,便伸手一擋,嚴肅道:“你們是誰?這是繆美人的居處,你們就這樣闖進來,不覺冒犯嗎?”
那年輕人斜眼瞥她,他身后的一位屬下將劍往含香面前一指:“侍衛營奉旨搜查叛匪。莫說是你們這里,就連皇后那里,都是照搜不誤,你們是不知道外面發生什么狀況了吧?”
含香順著他的話,將臉色一轉,笑著說道:“宮里有叛匪?奴婢隨我們主子被關禁在這里幾個月了,確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事。既是如此嚴重,當然要搜的,只是……我們主子這幾日心疾發作,受不得驚嚇,幾位輕一些才好。”
那年輕人知道這里住著一位犯了錯的美人,外面都傳她這種情形,還比不上冷宮里的妃子有翻身的可能,基本上形同于打入死牢了。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把繆鳳舞放在眼里,更不會去聽含香那幾句話。他率先開始挑簾開柜,在這間陳設簡單的屋子里,煞是認真的找起人來。
繆鳳舞見他找得那么仔細,不由地擔心他會去看梁上。
她一狠心,將床幃一掀,穿著中衣就下了床:“既然這位說……連皇后那里都是要搜的,我這戴罪之人的屋子。就更應該好好地搜一搜……”
她一邊說,一邊往床邊一站。那年輕的侍衛抬眼一看她,立即從黑皮膚里透出紅暈來,別了臉。
繆鳳舞的那張臉,對于一般男人來說,都具有不小的殺傷力。何況她自從住進這鬼地方后,吃不好睡不好,最近又妊娠反應激烈,一張臉透著虛弱的白,正好印證了含香的那句話她是一個正在生病的人。
于是那黑臉膛的年輕人看到一位美得透明蒼白的女人,還只是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嬌嬌弱弱地站在他的面前,馬上就不自在起來。
繆鳳舞見他那樣,心里就有了數。她走到繆鳳剛藏身的那處房梁下面,伸手一指自己的床:“一定了搜仔細了,我身上已經背著罪名了,可擔不起再加一條窩藏叛匪,你們搜得仔細,也是在為我著想……”
那年輕人見她手指著那幃簾半開的床鋪,越發局促起來,眼睛也不敢往她的方向看,哼哈應了幾聲,在外頭的柜子墻角翻了一遍,便過來問她們的話。
他先問繆鳳舞:“這兩天,你們這里可有陌生人出現?或者有什么異樣的響動?”
“沒有。”繆鳳舞搖了搖頭,“這里就住著我們三個人,我們主仆三人每日里撿柴打水,都不曾見到有什么異常情況……如果有的話,我們三個病的病。弱的弱,估計也沒命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繆鳳舞說話的時候,那個年輕人也不去直視她,待她說完,便繼續問含香:“確實沒有異常嗎?”
含香當然順著繆鳳舞的話來講:“沒有,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們在這邊看到皇宮那里好像走水了,一片喊叫聲之外,這兩天一直都是風平浪靜。如果我們發現異常,一定會向守衛的公公去報。”
那年輕人又看了看小云,小云張了張口,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含香趕緊替她說道:“她這幾天喉嚨長了疔,說不出話來……小云,你只點頭或搖頭,侍衛大哥就會明白的。”
小云看了一眼繆鳳舞,不甘心地撇了一下嘴,搖了搖頭。
“幾位搜好了嗎?我有些冷,我要回床上了。”繆鳳舞說完,沖著那年輕人嫣然一笑。那年輕人只覺得心突地一跳,趕緊轉過身去:“出去看看,外面的兄弟可有什么發現……”
兩個屬下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屋子。含香在他們的身后關上了門,又扒在門縫里往外瞧。直到外面的腳步聲雜雜沓沓地走遠了。她開了門,站在臺階上往四下里仔細看過了,才回身進屋,關門,沖著房梁上說道:“人都走了,你可以下來了。”
繆鳳剛聽了她的話,從梁上跳下來,小云沖上去就抓他的胳膊,指著自己的喉嚨,狠狠地瞪著他。繆鳳剛也不說話,出手解了她的穴。掐住她的腕子,打算繼續將她與自己綁在一處。
“算了。”繆鳳舞上前從繆鳳剛手中抽出那布帶,往旁邊一丟,將含香和小云叫到跟前,“你們兩個陪我在這里受罪,有些事原不該瞞著你們,實在是因為牽涉重大,不想將你們也拖下水。可是今兒這一遭,估計你們也看出來了,我若是再不說,反而惹得你們起疑。”
然后她站在繆鳳剛面前,繼續說道:“你們兩個都是我最貼身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哥哥,好巧不巧,在這里遇上了,正是他。”
“啊?”含香和小云同時捂了嘴,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兄妹二人。
含香最先緩過神來,仔細地打量過二人之后,笑著對繆鳳剛說道:“果然是有幾分相像的,這幾日不知道繆大哥的身份,有冷待之處,還請原諒。”
小云可沒有她轉得這么快,她被繆鳳剛綁著腕子拖了兩天,心中懷著恨呢,便哼一聲:“哪里像?主子人又美,心又善,怎么會有這樣心黑面黑的哥哥?”
話既說開了,繆鳳剛也不好再擺黑臉,被小云那樣說,窘紅了臉:“形勢所迫,小云妹妹多擔待吧。”
“小云,我替我哥向你陪不是,早該告訴你的,瞞著是我不對。”繆鳳舞拉著小云的手晃了兩下,小云便不好再別扭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繆鳳剛就安心在疏竹宮中養傷。因為繆鳳舞的關系,雖然含香和小云對一個鴻天會的叛匪很是忌憚。可也不會再冷眼看待了。
繆鳳剛的傷即將痊愈,就要出宮去的那兩天,兄妹兩個人背著含香和小云,又發生了幾次爭吵。
繆鳳剛執意要帶繆鳳舞出宮去。眼下的情形,繆鳳舞也不是不想出宮。可是繆鳳剛帶她出去,難免不被鴻天會的注意到。那個組織以刺殺行氏皇帝,改朝換代為宗旨,豈能容許一個行氏后人活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因此,不管繆鳳剛如何的保證會將她另作安排,繆鳳舞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做賭注。就算她有朝一日要出宮,也是通過別的方法。
她不但不同意跟著繆鳳剛出宮,還反過來歸勸繆鳳剛,不要再做傻事。
“天下大定,民心向魏,改朝換代不過是為了滿足某些人當皇帝的私欲,跟前宗主國有什么關系?不如回到家鄉,種幾畝田,做些生意,娶個嫂子,為繆家傳宗接代,太太平平地過一輩子,才對得起爹娘在天之靈……”
每當繆鳳舞說起這些話,繆鳳剛便會臉紅脖子粗。他對鴻天會的忠誠,對他的大哥童天平的忠誠,是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生涯中培養起來的。繆鳳舞的三言兩語,如輕風過耳,他根本聽不進去。
好在宮變之后,宮衛森嚴,即便繆鳳剛的傷好了,要帶一個人出宮去,也不是什么易事。
于是他最后放棄了帶繆鳳舞出宮,給繆鳳舞留下了與他聯絡的方式:每月初一夜里,將紙條封在一個蠟丸內,丟進御花園里的臥龍溪中即可。
繆鳳舞聽著有些玄,況且她如今被這樣關著,也不大可能去御花園。因此她雖然應下了,也沒有特別上心。
“我不會讓你在這里受罪,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這是繆鳳剛傷好之后的一天夜晚,穿上夜行衣準備出宮去的時候,給繆鳳舞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與兄長意外重逢,又迅速離散,繆鳳舞有些悵然。
可是她發現自打哥哥離開后,有一個人比她還要惆悵,那就是小云。
繆鳳剛在的時候,小云對他簡直就沒有好臉色,好像一直記著那綁腕子的仇,又好像是嫌惡他是個鴻天會叛匪。繆鳳剛一走,她整日里的氣哄哄的一張小臉兒,頓時便沒有了神氣,呆滯而憂傷。
“主子,你發現沒有,小云怕是喜歡上繆大哥了。”含香附在繆鳳舞的耳邊,竊笑著說道。
“唉……等哪天我哥回了家鄉,做些正經事,我就想辦法將小云送出宮去,讓我哥娶她……可是現在……含香,我哥是鴻天會的人,你會不會去揭發他?”
繆鳳舞微笑著問含香,含香卻心頭一凜,提裙跪下:“奴婢的本分是侍候好主子,其他的事與奴婢沒有關系。打打殺殺的事,那是朝廷和男人們的事,奴婢并不關心,只要對主子不利的事,奴婢一概不會做……”
她說完,見繆鳳舞依舊微笑著看過來,一咬唇,繼續說道:“奴婢的家鄉在洪平縣洪家村,奴婢的爹叫洪來富,大哥叫洪天寶,繆大哥本領通天,只要去那里一打聽便知。如若奴婢有二心,只管讓繆大哥去殺了我全家,絕無怨言……”
繆鳳舞暗暗記下了她說的這些,笑著上前扶她:“快起來吧,你忠心對我,我當然不會懷疑你。以后咱們不提我哥這個人,就當他沒來過,不就好了?”
“是。”含香惶惶地答應著,站起身來。
說是不提,繆鳳舞自己心里是惦記著兄長的。也不知道他那天會不會遇到巡查的,有沒有順利出宮,出宮后有沒有危險。
大概是料到她會有些擔心,就在繆鳳剛出宮后的第五日,繆鳳舞吃午飯的時候,在她的那碗蝦蓉蒸蛋中,撥拉出一個小小的蠟球來。
她趕緊去看含香和小云兩個人,見她們兩個正努力喝粥,她便將那個蠟球捏在指間,小心地藏進袖子里。
飯后,她說自己想出去曬一曬太陽,便撇開正在干活的兩個丫頭,出了屋,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從袖子里取出蠟丸,捏碎了,將包在其中的紙條展開:
一切順利,勿念。保重,靜待營救!
他還沒有放棄接自己出宮的心思。繆鳳舞嘆了一口氣,將那紙條一點一點撕成碎屑,握在手中,靠在一棵老樹上,陷入了沉思。
其實以她目前的狀況,能出宮是一件好事。如果她的哥哥不是鴻天會的人,哪怕他是一個只有兩畝地的農夫,她都愿意出去跟著哥哥過生活。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懷了當今皇帝的龍種,而她的哥哥卻是一心要刺殺皇帝,推翻行氏王朝的鴻天會的頭目。
這種悖逆的關系,實在是讓她擔心自己腹中孩兒的安危。如果哥哥真的安排人進宮來接她,她到底要不要跟著出去呢?
這倒不是當務之急,她也沒有過多的憂愁此事。
宮變這么大的事,金水河那一邊的皇宮里一定亂得嚴重。內要肅清宮里的鴻天會暗線,外要大舉查辦鴻天會匪窩,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
行曄那么自信自傲的一個人,讓叛匪沖進宮來,用劍著鼻子,他必然會勃然大怒。這一陣子,他必會施出鐵硬手腕。
如果朝廷真的查獲了鴻天會的蹤跡,追殺清巢,到時候哥哥會不會有危險?
繆鳳舞身處這廢宮之中,與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系。從每日里送飯的那個冷宮小太監口中,也只能打聽到宮里誰死了誰被抓了,再大一些的消息,他就無從知道了。
憂心忡忡之中,日子又過了一個月,宋顯麟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有一天,靖孝長公主趁夜色來了一趟。
繆鳳舞讓了座,急忙忙地問道:“長公主,聽說新年那一陣子,宮里鬧了事,皇上如今可好?”
靖孝坐定之后,回答她道:“皇上還好,只是為了鴻天會叛匪一事,這一個月他殫精竭慮,人瘦了一大圈兒……”
繆鳳舞想到這事是自己的哥哥做的,心中一陣難過,垂了頭。
靖孝繼續說道:“因為這次事情,宮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匪徒闖進來的時候,正值團年宴,宮妃們齊集一堂,就有一些沒逃過這一劫,死在叛匪的刀劍之下……德妃被刺中了正心,還有魯充媛和兩位美人……不過原先與你同居一宮的龔宓,倒是因禍得福,她那日替太后擋了一劍,傷重養了半個月。皇上感念她在生死時刻孝勇可欽,擢升她為修儀,如今她已經搬到傾月宮去了……”
“噢……”繆鳳舞得知了外間的訊息,心中豁然開朗。她接著問道:“那些鴻天會的叛匪,可都查清了嗎?”
“宮里肅清一大批宮人宦人,算是穩定下來了。宮外的鴻天會余孽,正在追查之中。皇上這次動了怒,賜靖王尚方寶劍,要他處置此事。靖王……我這位三皇兄,一向被稱為鐵腕王爺,他去辦這事,那鴻天會的人怕是難逃朝廷的追揖了。”
“啪!”繆鳳舞正聽得糾結,耳邊傳來一瓷器碎裂的聲音。她轉頭一看,小云正面露驚懼,看著從她手中摔到地上去的茶碗出神。
含香急忙上前捅了她一下,小云這才醒過神來,趕緊跪到地上:“奴婢笨拙,驚了長公主,請長公主恕罪。”
靖孝沒有在意,一擺手讓她起來,繼續說道:“還有……宋四公子……因為這次宮變事件,落了一個疏于職守的罪名,如今被罷了統領之職,賦閑在家了……”
靖孝說完,意味深長地打量著繆鳳舞。
繆鳳舞覺得靖孝口中說出來的事,件件敲得她心慌,行曄憂心憔悴,兄長正被朝廷追殺,宋顯麟被罷職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