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一二二章 御賜姻緣(2)

第一二二章御賜姻緣(2)

第一二二章御賜姻緣(2)

行曄知道繆鳳舞心中不痛快。倒也未責怪她,耐下心來向她解釋。

淑妃藍惜萍出身將門,一門武官,家風粗獷。她雖是個女兒,跟著家里舞刀弄槍的兄弟們一起長大,性子也不免直魯了些。

她剛入宮的時候,天真無邪,心思淺顯,對待行曄,就像在家中對待她的父兄那樣,無拘無束,親昵熱情。

那個時候宇文柔珍的皇長子行鐸剛剛病逝不久,宇文柔珍整個人近似癲狂崩潰,對任何人都充滿了戒備與憤恨。尤其當她看到行曄,立即會想起與他肖似的行鐸,悲怨垂涕,令行曄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一陣子正是行曄在前朝與趙氏黨羽相僵不下的時候,后宮之中馬清貴聯手趙皇后,也成咄咄逼人之勢

原本宇文柔珍在后宮中占盡先機優勢,趙皇后在她面前是怯弱幾分的。宇文柔珍精神一垮,趙皇后勢頭大盛。加上馬清貴的一力輔保,大有取太后而尊居于后宮的架勢。

藍惜萍就在那個時候,被行曄與韋太后捧起來的。藍惜萍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行曄與韋太后明著暗著幫襯,她簡直如一把剛開刃的小匕首,鋒利無比,直指趙元靈。

藍惜萍是天真的,她看到行曄與趙氏之間的矛盾,便覺得廢后是早晚的事。有皇帝與太后扶持她,趙皇后倒臺之后,后位舍她其誰?

為了迅速在后宮之中樹立起自己的威勢,藍惜萍那時候做事狠絕,不留余地。而行曄與太后正需要這樣一個強勢的女人,在正面上與趙皇后相鼎扛。

于是藍惜萍的狠名迅速在后宮傳播開來,她橫沖直撞,直犯皇后之威。趙元靈欲懲辦她不敬之罪,就有太后或行曄出面庇護。

本來就驕縱的藍惜萍,入宮之后,不但沒有收斂,愈發地恣狂了。

直到經年之后,處處與她針鋒相對的趙皇后,依然穩穩地占居中宮。而她依舊做她的藍淑妃,看不到任何上位的希望,她便有些泄氣了。

尤其是后來她流產那一次,對她的打擊也是很大。那一次流產,事后雖無證據,但是行曄與她都隱隱知道是誰在暗處下的手。

她感覺到累了。不想再爭了,便想交出手中的權力,安安靜靜地撫養玉潤長大,像賢妃康彤云那樣。

可事情哪有她想的那么容易?騎上虎背了,若想下來,除非將老虎打死。

行曄與韋太后也不愿意放棄她這一股培養了多年的勢力,利誘勸哄。最后藍惜萍權衡利弊,還是屈服了,繼續充當行曄手中的一把小鋼刀。

其實依照藍惜萍的本性,真就不是那種擅長勾心斗角之人。若不是韋太后與行曄在她身后力撐,她早不知道被趙元靈和馬清貴算計過多少回了。

說白了,她就是一面盾牌,作用就是替她的主人在前頭擋住刀劍來襲。至于交戰雙方對拆的那些招式,與她這面盾牌的關系都不大。

正是因為這一點,行曄對她一直是保護有加。畢竟她對行曄是真情實意,被他架到這樣一個上下兩難的境地,也不曾抱怨放棄過。

“淑妃是個什么性子,朕的心中最清楚。你是朕最信任的人,而她則是為朕鞍前馬后操勞多年的人。前兒那件事,玉潤的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惜萍再笨,也不至于唆使玉潤當眾往玉泠的身上潑湯。朕已經罰了玉潤。你就不要再記恨淑妃了……”

繆鳳舞聽他說完,嘆息道:“皇上,我不想記恨誰。淑妃不容我,皇上應該看得出來。她在這后宮中經營多年,若是難為起我來,我豈是她的對手?我與玉泠在后宮中,唯有皇上可以依靠。若皇上如此權衡,我終究不過是后宮中不起眼的一粒砂子,那么我請求皇上,送我和玉泠回疏竹宮吧。”

行曄無奈地笑了笑,使勁地將她的發髻揉亂了,用寵溺的口吻佯斥道:“真是慣壞了,敢來威脅朕了。朕的后宮之中,敢用這種語氣在朕面前講話的,只有當初的柔珍了……你就安心地呆在這里,哪兒也不許去!敢跟朕講條件……”

“哎喲!”繆鳳舞抬頭聽他講話,沒有留意手中還拈著繡花針,手指無意間一動,被扎了一下。指尖冷不丁地刺痛,她輕輕地哎喲了一聲。

行曄將她手中的繡架搶過來,往地上一扔,捏著她的手指,送到口中吮了幾下,然后揶揄她道:“從我進來開始,你就一直捏著那枚繡花針,你是不是怨恨著我,打算趁機扎我一針?現在可好了,把自己給扎了。”

繆鳳舞的手指被他的嘴唇一碰,心中當即柔軟下來。她暗暗勸自己:這才剛開始。一切都需要自己慢慢運籌,不要逼他太急。

于是她釋然輕笑:“臣妾哪里敢扎皇上?那可是弒君之罪。臣妾要是心里不痛快了,也只能扎自己。皇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臣妾也不應該再為難皇上。對了,臣妾還想請求皇上,將玉潤從省過堂放出來吧。”

“噢?”行曄不解地看著她,“你這心思可難猜了,才剛還跟淑妃治氣,一轉瞬就讓朕放了玉潤,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繆鳳舞將受傷的手指壓在行曄的臉頰上,看著他臉上出現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開心地笑了:“臣妾的心思一點兒也不復雜,臣妾不為別人,只為玉泠著想。同胞的兩姐妹,從小時候就結下仇怨,總不是什么好事情。玉潤性子雖驕,這件事到底也是受人唆使,關她兩天以示懲戒,也就算了吧。”

行曄想了想,點頭道:“朕的小鳳舞果然是個善良的小女人,好在玉泠并無大礙,你既有意向淑妃展現善意,這件事就依你所言。不過既是進了省過堂。總要關足三日。后兒你去省過堂,親自把玉潤領回來,送到淑妃的面前吧。”

繆鳳舞嫣然道:“皇上有吩咐,臣妾自當遵旨行事。只怕臣妾的一片好心,只有皇上懂得。”

行曄不再與她爭辯,轉而說起給宋顯麟賜婚一事。兩個人依偎著閑話了一會兒,午膳的時辰到了。行曄在攬月宮用過午膳,陪著繆鳳舞小憩片刻,起身梳洗齊整,往前頭處理公務去了。

繆鳳舞本想著命人出宮,去宋府上跟宋夫人先透個話兒。后來怕行曄在前頭遇上宋辰安。已經將婚事說了。御賜的親事,自己再插一嘴,顯得多余,便罷了。

誰知這事才過去一天,第二天上午,繆鳳舞還在宇文柔珍那里,喝著茶陪靖孝長公主和宇文皇貴妃說話兒,攬月宮就來人尋她,悄悄地告訴她,宋四公子進宮來了,在攬月宮殿上候見。

繆鳳舞吃了一驚。

他能進內宮,她不奇怪。畢竟他曾經是內宮的侍衛統領,而且宋家與皇家一向相處融洽,宋家人經常出入內宮,也不需要嚴格報備的。

可是他進了宮,直接就去攬月宮求見她,這件事說起來就不太妙了。

雖然一次見面算不得什么,好歹現在還有一個正當理由,她算是他與司馬小姐的媒人。可是宮里如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與外間男子在宮內相見,容易落人話柄。

不管怎么樣,他是她的恩人,既然他已經在攬月宮候著了,她便不能不見。

她向宇文柔珍和靖孝長公主告了辭,坐上轎子匆匆回了攬月宮。下轎之后,見含玉等在那里,便問道:“宋公子還在殿上?”

“奴婢請他去偏殿候著了,總不好讓他與娘娘面對面碰上。”含玉小聲說完,扶著繆鳳舞上了臺階,進了主殿。

繆鳳舞邁進門檻,就發現正殿的主位前面,已經擺置了一扇三折的輕紗簾櫳。她無奈地暗嘆一口氣,來到簾櫳后頭的主位坐好,吩咐道:“去請宋公子來殿上。”

含香不等別人動,她先轉身出殿去,往偏殿去請宋顯麟。

沒一會兒功夫,繆鳳舞透過朦朧的輕紗。看到一個男子從殿外大踏步走進來,身姿昂然英挺,只是面容模糊,看不清他的眉目。

雖然有一年多未見,但這個身影卻讓繆鳳舞感覺到無比的親切。數次危難,都是這個挺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挽救她于困頓之際。

見宋顯麟走近了,她心中一熱,不由地站起身來。

宋顯麟依舊是颯颯英姿,只是面上有陰沉之色。他來到離簾櫳一丈開外的地方,撩袍跪下:“宋顯麟給德妃娘娘請安。”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越朗然,可是繆鳳舞卻從中品出一些惱意來。她微不可察地嘆一聲,穩住聲音:“宋公子快請坐,久未見宋公子,近來可好?”

“謝娘娘。”宋顯麟聲音中的不悅愈發明顯,起身坐到一側,吭然答道:“勞娘娘牽掛,微臣不才,賦閑在家一年有余,近日才復啟用,任京營中軍都使指揮。微臣定當恪盡職守,也不枉娘娘在皇上面前提攜一回。”

宋顯麟話說得客氣,繆鳳舞卻聽不出他有感激之意來。本是她欠他多一些,她也不圖他的感激。只是他言語之間的冷惱之意,讓她心里很不好受。

她想向他解釋,也想勸他幾句。可是面前的簾櫳,將曾經熟拎的兩個人隔絕開來。繆鳳舞一時局促,不知道該說什么,便繼續客氣道:“宋公子經世之才,年紀又輕,前途無可限量。至于眼下這個官缺,皇上本就屬意于你,倒并非本宮的功勞。”

宋顯麟倒是不拘,抬頭直視著那輕紗后面隱約裊娜的身影,勾唇輕輕地哼一聲:“娘娘客氣,娘娘對微臣有再造之恩,不但給了微臣一個大好的前程,連終身大事也替微臣定下了。微臣若不親自進宮來謝,豈不顯得忘恩負義?”

到底是為親事來的!繆鳳舞聽著他言語間的譏嘲諷意,抿唇半晌無語。

隨即,她招手示意含香近前,對她耳語幾句。含香點頭,轉出簾櫳,先支了含玉出去,讓她去麗正宮送一匹蠶絲錦給賢妃娘娘。含玉前腳剛離開,她又支走了小云,讓小云去庫里找一盒茶。

兩個丫頭都出去后,含香上前將那輕紗的簾櫳移開,自己轉身來到大殿的門口處,守著門。

簾櫳一撤,繆鳳舞的面容清晰地出現在宋顯麟的面前。他本來一臉的冷然惱火,在對上繆鳳舞溫和的視線后,略一偏頭,像一個治氣的孩子,臉上的惱意卻繃不住,消失了。

繆鳳舞從座上起身,緩步來到宋顯麟的身邊,坐在與他一幾之隔的另一張椅子上,直視著他的面孔,對他說道:“你若說為親事前來謝我,我倒是當得這一謝。昨兒宋夫人進宮來,在我面前好一頓訴苦,說她養了一個操心的兒子,一把年紀不肯成親,還吵著要去少林寺當和尚。宋夫人懇切地央我,留心替你找一個好姑娘。我如今也是當娘的人,為娘的心思,我豈會不知?”

宋顯麟聽繆鳳舞這樣說,尷尬地偏著頭:“男兒無功無業,成什么親?你端聽我娘的嘮叨,我十四歲的時候,她就恨不能給我娶個媳婦進門。”

“當娘的心思是這樣,不看兒子娶妻生子,心里又怎會安生?再說,你如今已近弱冠,再不成親,人家還以為京城赫赫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有何不可告之處呢。”繆鳳舞耐心地勸著他。

“那又如何?我成不成親,與別人何干?人言與我,不過是過耳清風,我還怕別人說什么?”宋顯麟繼續執拗著。

繆鳳舞見他如此倔強,便傾身向他,直接問道:“若說宋公子如此年紀,還情竇未開的話,我是不信的。是不是宋公子心中另有佳人?不如你今天就直接跟我坦陳,你不喜歡司馬小姐,我可以跟皇上說。不管你心中裝的是哪一位,我請皇上替宋公子做主提親,沒有不成的。”

宋顯麟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被問得身子一僵,滯在了那里。

繆鳳舞繼續道:“宋公子與我有恩,這份恩情我要記一輩子的。我也是基于這份恩情,才答應宋夫人提親之事。偏巧,宋夫人前腳剛剛離開,那上書救父的司馬縈就進宮來謝恩。她是那么清靈英氣的一位小姐,我一眼看見,看覺得這世上只有她,才配得上宋公子的人品。你未見她的人,便如此抵觸這門親事,依我看是沒有道理的。”

宋顯麟本來被她問得心慌,聽她又提司馬縈,還夸什么絕配好姻緣,心中痛楚,猛然抬頭:“娘娘剛才倒是問對了一件事,微臣本來心中另有期許。你既說那司馬縈是一位好姑娘,微臣就更不應該誤了人家姑娘的終生幸福。就算微臣奉旨娶了她,以后對她心不在焉,難道是娘娘樂見的?”

繆鳳舞吸了一口氣,坦然與他對視。良久,她端然起身,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這個距離,足夠她端起一位皇妃該有的架勢,面對宋顯麟:“如果宋公子的期許是有望之事,本宮樂得成人之美。如若宋公子的心事寄托于不可能的一個人身上,那又何苦?宋公子有擔當有智慧,自是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又何必糾結于那種虛渺的幻望之中,難為了家人,難為了自己。”

宋顯麟沉沉地嘆出一口氣來,挑眉道:“娘娘其實想說,微臣又何必苦苦糾結,不肯釋然,難為了那位被微臣惦記在心的人?”

“不是!”繆鳳舞急忙否認,“如若昨兒不是你的母親來求,換做他人,我斷不會攬這等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我只是為你擔心,希望有一個好女人照顧著你。你是我的恩人,我只有看見你過得好,我心里才會好受。”

“我過得好不好,你又豈能知道?若單單是皇上賜婚,我奉旨娶親,也不是不可以。為什么偏偏是你提的親事?好像你巴不得趕快塞個女人給我,也好讓你安心一般。”宋顯麟說到這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繆鳳舞見他實在是不情愿,便說道:“我本打算請宋夫人進宮來,先將這件事商議一番,告訴你知道。誰知皇上在旁聽了,覺得是一樁美事,便要賜婚。原想著是一件榮耀之事,不曾想你如此不情愿。既如此,我回頭便跟皇上說,還是將賜婚之事取消了吧。”

宋顯麟以手支腿,低頭沉默了半天,喟然長嘆:“微臣還是不為難娘娘了,皇上今兒早朝之后,已經將我父親與司馬侍郎召進御書房,將賜婚的旨意頒下了。”

“我父親回家之后,歡天喜地去祠堂謝祖宗保佑,并將皇上賜婚的圣旨供奉在祖先的牌位前。如今闔府上下一片喜氣,都謂我有幸有福,得皇上親自賜婚。聽說司馬家里更是高興得不得了。”

他越說越是沉重,眉頭也蹙了起來:“如果我娶了司馬小姐,能讓這么多人高興起來,也稱得上是一樁美事……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如果能夠讓娘娘感覺到安心,我娶誰又何妨?”

“宋公子……”繆鳳舞覺得心中像是有百爪撓心,說不出的難過。

“所以……微臣不該說的也說了,不該怨的也怨了,接下來的事……還是奉旨成婚吧。”宋顯麟最后說出這一句話,眼眶一熱,趕緊別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