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白一向不喜歡聽人講故事,因為那些故事中往往會夾雜著各種私貨,添油加醋的導致失真。
不過這位愿空法師的故事倒值得一聽。
他也是從山上下來的,來自九室梵凈福地。
但和陳留白不同,愿空法師卻是接受到山門任務,主動來到趙國。
該任務的主要內容為“傳經弘法”。
選擇來到被仙道廢棄的無靈之地講經傳法,正是釋家苦行戒律中的一項歷練,和“紅塵煉心”是一樣的道理。
既然屬于歷練,自然得恪守相關規矩,不可能說逼著別人來信佛,敬奉佛祖等。
而那時候的趙國傳統,還是以道家為主,這導致愿空法師處處碰壁,滯留多年,依然無法完成任務。
直到延康帝上位,其求長生大道失敗,聽了愿空一席經文后,轉而信佛,并表態要皈依佛門。
當其時,在延康帝面前,愿空主講的便是“輪回轉生之道”:通過因果輪回,投胎轉世,從而實現新生。
然而到了后來,事態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愿空嘆道:“貧僧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臨死之前,有幸遇到居士前來,故而想請你幫我帶個東西回九室山。此物頗為重要,乃是我在趙國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尋獲。”
說過之后,愿空下定了決心,干癟的肚子忽而汩汩作響,仿佛其中有泉水流淌。
一開始,事情局勢的發展的確如愿空所愿,寺廟興建,僧人倍增,一片欣欣向榮……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了重要的事,存著這么一份心思計算,也不奇怪。
過一會兒,他張口用舌頭卷出一物來。
至于延康帝是如何入的魔,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而今故事的主角已變成一副尸骸,變成了一個謎,恐怕再也無從了解……
陳留白微微頷首:“那你現在有甚打算?我看你體內的生機,很不樂觀。”
要知道在釋家體系中,天龍八部可是羅漢菩薩們座下的部曲,愿空哪有練出它們的能力?
“居士,你得發個道誓。并非貧僧信不過你,而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小心謹慎些。”
“不錯,那個只是延康帝推出來的傀儡,故意讓貧僧來背負罵名,并以此轉移滿朝文武的注意力。”
陳留白眉頭一皺,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看似夸譽,實則是把人高高抬起,然后就落不下來。
他接著道:“在此困頓多年,其實我已經開始著急,導致失去了本心,將此地視為苦海,就想著早日超脫了。”
兩者相比,老道的那張殘卷可就要小得多了。
“哦,是什么東西?”
陳留白笑了:“法師,吾與你萍水相逢。伱托我送東西回山,那是基于一份信任。但對于我,我答應是仁義,卻并非義務,更用不著要對你發什么道誓。”
愿空的聲調緩慢而干澀,其中蘊含著一股懊悔之意:他本想利用延康帝,萬沒想到,陰溝里翻船,從頭到尾,都是延康帝在利用著他。
相比道門,釋家擁有著自己的一套修行體系,更為注重心性戒律上的講究,往往不善于殺伐斗狠。
到了這個時候,愿空才發現,原來延康帝在信佛之前,已經入了魔門。
而他的復生美夢,最終也在陳留白的劍下,化為泡影。
“天龍寺上的布局,也與你無關?”
愿空默然一會,才道:“是貧僧著相了……你能誅殺延康,定然是位仁者義士,不會做出私吞貪墨之舉。”
薄薄一片,玉質,足足有孩童巴掌大小。
再說了,延康帝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天龍八部來給他護法?
根本不現實。
在得到延康帝的支持后,從上而下推廣出來,釋家必將大興。
轉生雖然不同長生,但也是生命的一種延續。
“這就是貧僧的故事。”
不得不說,這位老皇帝真是個人物,道、魔、釋,三家皆有涉獵。
為了讓這個形式更加立體而真實,他提出了讓延康帝組建天龍八部的法門,讓八部護法,從而順利進入輪回。
然而以愿空的道行修為,他只能從經文理論上講述,要想真正做到,根本不可能。
在某一天,延康帝突然發難,將毫無防備的愿空拿下,直接穿了兩邊琵琶骨,囚禁了起來。
說白了,其實就是畫餅,做個形式殼子出來。
可為了取得延康帝的支持,為了完成任務歷練,為了可以回到山上,愿空法師顧不得那么多了,直說得天花亂墜。
愿空露出苦笑道:“我被囚禁于此,動彈不得,如何還能做那些事?”
該構想看似十分完善,但實質只是個空想而已。
為了長生不死,他是真拼了。
這赫然是一張天書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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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干陽老道把一張殘卷收藏在手臂的肌肉里,而今的愿空,卻是將殘卷吞進了肚子內。
陳留白看著他:“如此說來,那近年露臉的國師,根本就不是你?”
他講的都是經文上記載的法門,有典可循,所以這不算是“誑語”,亦不違規。
只可惜,礙于資質際遇,以及現實環境的限制,不管哪一家,延康帝都沒有得到真傳,最終搗騰出來的“天龍八部”顯得不倫不類,殘缺且畸形。
“居士,你可認得此物?”
老和尚又將殘卷吞回,顯得小心翼翼的樣子,開口問道。
陳留白回答:“此為天書殘卷,的確是寶物。”
“那你答不答應幫貧僧送回山上?”
“我要先勘驗過真偽。”
“好,你走過來,我把殘卷給你。”
說罷,再將天書殘卷吐出,用嘴巴叼著。
陳留白邁步過去,來到跟前,忽而法念馭動,寒芒一閃,塵緣劍出現。
在這么短的距離之內,毫無懸念地釘在了愿空的眉心處。
然而詭異的是,鋒利無比的飛劍刺在那顆看似老弱不堪的頭顱上,竟沒能一下子就穿透過去。
“你?”
被殺了個出其不意,老和尚發出憤怒的咆哮聲。
陳留白不做聲,只是不斷地催動著法力,使得飛劍一點點地刺入進去。 而隨著劍鋒的刺入,下一刻,仿佛刺到了什么東西,讓愿空發出痛苦的嚎叫。
一道猙獰的身影從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軀里浮現出來。
這種情形十分怪異,那道身影仿佛是愿空的陰神——其實不對,因為釋家是不修陰神的,他們修行的是法相。
所以準確地說,這應該是愿空的法相。
只是這副法相顯得詭譎,并且殘缺不全,現身出來后,立刻彌漫出一股陰森的魔氣,充斥著整座地宮。
它在拼命掙扎,卻是徒勞無功,塵緣劍牢牢地將其定住,猶如打蛇七寸,把它從老和尚的身子上一點點地剝離開來,最后“嗤”的一聲,結結實實地釘在了后面的石壁上。
看上去,仿若一道被釘死在墻上的陰影。
但它仍不甘心,長長的畸形肢體在胡亂擺動,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這種頑強的掙扎反抗,對于陳留白來說,是一種不小的折磨和消耗,他韶秀的臉色,正在變得蒼白,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冷汗從額頭處滾落下來。
但他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因為他知道,一旦讓對方掙脫,便會后患無窮。
不用說苦戰一場什么的,若是對方逃遁而去,往市井民間一躲,再想要找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在這時刻,陳留白很慶幸自己化神及時,否則的話,就會是另一個結果了。
至于臨戰突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些套路,雖然是不錯,可著實冒著兇險,好比在鋼絲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會落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若非不得已,他可不會隨便去嘗試。
足足一刻鐘后,猙獰怪影的掙扎開始變得虛弱,身上的色澤明顯黯淡下來:
“原來,你早就看破了……”
陳留白沒有搭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料敵先機的驕傲和自得來。
“真沒想到,在這無靈之地,竟有你這般人物……老衲栽了,我認,不過先前所說,都是真得。我的確來自九室山,任務歷練之事,也是真事。我到此講經弘法,無奈一直得不到認可,處處受阻,甚至遭人嫌棄驅逐,受盡白眼嘲諷。我不甘心,故而找上了延康……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心態變化,心魔滋生,由佛入魔……”
陳留白仍不做聲,法念施展,繼續催動著飛劍,刺入得更深。
“啊!啊!啊!”
“愿空”癲狂起來:“你為什么不說話?我不甘心呀!什么山門任務,什么苦行戒律,不過是一場放逐。還說什么‘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我呸,自欺欺人……哈哈哈,悔不該,不該許下這般宏愿的。原來有些事情,是真得做不到……”
陳留白默然,神情堅毅,塵緣劍猛地綻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深入石壁寸余。
這一刺,終于將猙獰的怪影給刺死,陰影頓時變得斑駁,“砰”的,隨即崩散開來,仿佛是飛濺的墨汁,把整堵石壁濺得到處烏黑污穢。
與此同時,蓮臺上的那具枯瘦的身軀開始著火。
這火像是透明的,呈現出一種神異的乳白色,無聲地燃燒著。
陳留白開始大喘粗氣,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渾身衣衫已被冷汗濡濕。
先前在紫禁城上,劍斬魔頭,他并未感到吃力,繼而劍破宮殿,誅殺延康,同樣表現得輕描淡寫……
直到遇上了愿空。
愿空所講的故事大抵是真的,不過這對于陳留白而言,他并不在乎所謂“真假”。
他一向不喜歡聽人講故事的。
其實從看到對方的那一刻起,陳留白便心懷戒心,不僅僅是天生謹慎的性子,更是基于各種情況的綜合判斷。
延康帝即使是一國之君,可以肆意揮霍各種資源,但以他的出身和年紀,也很難在十多年間就凝聚出“天龍八部”來。
佛門生魔,兩極轉變,豈非說說而已。
正如由愛生恨,前提要愛得深,才能恨得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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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陳留白一直懷疑,在延康背后,還存在其他。
他不知道“愿空”為何不逃,或許其不甘心,而或覺得可以把陳留白欺騙拿下……
不過現在,事情都過去了,至于其中具體的細節問題,都會隨著當事人的死亡,而化作塵土,隨風而去。
喘過一陣氣后,陳留白感到好受了些,當即運用法念。
嗖的!
塵緣劍飛回,落在掌心處。
他將之捻起來細看,擔心會受到了污穢,可一看之下,鋒芒不減,熠熠發亮,似乎變得更為銳利了。
這是因為陳留白與飛劍之間建立起了良好的心念聯系,參與更多的戰斗,能促進彼此,如同人際之間的“患難之交”。
如果能更進一步,完全煉化,那此劍將與他合為一體,再不分彼此。
好劍!
有此利器,實力倍增。
陳留白喜滋滋地將劍收入囊中,然后再去看蓮臺上的情況。
這個時候,那股神異白火已經將老和尚的尸骸燒成了一堆灰燼。
黝黑的灰燼中有異光閃動。
他走過去,張口一吹,吹氣成風,把灰燼吹開來,登時露出藏在其中的事物。
出乎意料的,不是一件,而是兩件。
其中一件,事先就能確定肯定會有的,就是那片天書殘卷。
天書殘卷的材質不知為何物,看似玉質,但肯定不會是世間之玉。
內中蘊含著玄妙的道韻法則,加持之下,就確保了此物不可能會被摧毀。
不管那是業火呢,還是別的火。
而另一件事物,金光燦爛,赫然是一尊奇怪的佛像金身。
其高約半尺,根本不是正常的佛像造型,而是由不同的形象拼盤起來的。
認真看的話,共有八副形象,分別對應,可不就是那天龍八部嗎?
難道說,那部法門便蘊藏于此尊佛像金身之上?
面對不俗金身和天書殘卷,陳留白并沒有利令智昏,急著便來繳獲,而是先施展出法念,對之進行仔細的檢測與勘查。
一查之下,果然發現了暗藏的端倪。
噗的!
一團業火纏繞上了他的法念,迅速焚燒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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