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圓圓坐在房檐下沒有動，而是看著老蔣的背影沉默著。

這個老人，是村里唯一一個會寫毛筆字的人。寫得極好，逢年過節鎮子里的人甚至學校里頭的老師都會來找他寫對聯。以前教過幾年書，很有些文化，家底尚算豐厚，可惜后來兒子走丟了。辭了職散盡家財也沒有找到走丟的兒子。老伴熬死了，剩他一個人和一間瓦房，在村里頭獨居了幾十年。

輩們都叫他表爺爺，大人們都叫他一聲老先生。

老先生，清貧了半輩子，為人正直，話也不多。有個讀書人的通病，要體面。他跟鎮子里那些山野村夫截然不同，即使年邁之后老眼昏花也沒有人贍養，也靠著年輕時學的本事開起了個做鑰匙的攤，用著早已看不清的眼睛，做著鑰匙，自食其力。后來，眼睛給熬瞎了。

就是這樣一個極為體面的人，死的卻是極不體面的。

他堂侄兒為了這一間瓦房想盡辦法將老人接過去，說是要當他第二個兒子贍養他。老先生當真了，把房子過了戶，上面蓋著的鄉政府的章印還沒有干，就開始被堂侄兒欺壓虐待了。

可惜他那會兒早已病得不成樣，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日日被虐待。即使生病，他都盡自己的力活得體面。下不了床，拉屎拉尿沒人服侍，撐著拐杖顫巍巍地也要走去廁所里。而不是像許多老人一般拉在床上。直到有一天，搖擺著身子去廁所里，暈倒后掉進了茅坑，再也沒起來。

即使后來他兒子成了有權有勢的人，尋了回來。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那時他們都以為老先生的死是意外，后來他兒子回來找關系查了才知道，原來老先生是被他堂侄兒捂死后丟進廁所里的。

王圓圓坐在房檐下，看著老蔣佝僂的身子。她記得，表爺爺是會做糖人的，時候，他常常做給她吃呢。

王圓圓起了身，走進了老蔣的屋子里頭。

屋子不，整整三間。還外加一個旁邊搭著的廚房。這在鎮里的確算是極好的房子了。怪不得他堂侄兒會貪。

屋子里面東西不多，但是很干凈，連臟衣服都疊在一邊整整齊齊的。窗戶下面安了一張大桌子，上面有許多墨水和廢棄的紙。

紙上寫了許許多多的字。

最顯目的，是桌子旁邊掛著的一副大字，行楷流水瀟灑。上面寫著兩豎字。

“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

君子修道立德，不為貧窮而改節。”

王圓圓端著碗，一邊大口吃著，一邊欣賞著那副字。

多好的老爺爺啊。

既然自己活了過來，從前那些布滿荊棘的道路，就不要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