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鄭亨來說,兄弟倆能互相友愛,誰對誰錯便沒了計較的意義,他只關心永樂皇帝叫他過來的用意。能和鄭智交好,抓住陳家子孫的,想來不是普通人。
鄭亨便問鄭智:“你那王三哥,是什么人?”
“王寒,王三哥。”這么回答的。
“永寧伯幼子。”
鄭世子補充了一句,鄭亨這才知道是甘肅總兵王儉成的嫡子。
為何肯定是嫡子呢?那王儉成沒有妾侍,哪來的庶子?就這幼子,也是極有名的。王夫人三十四那年,在兒媳婦生下王家嫡長孫后,又生了個兒子,是當年最為轟動的一事。
這孩子生的好,打出生就備受寵愛。父母也就罷了,上頭還有六個哥哥慣著。侄子又大他一歲,也要讓著他。在鄭智之前,是順天府的“嬌寶貝”,誰都不敢得罪的主兒。
至于鄭智和他來往,純屬年少無知。
那時,王寒雖然只有九歲,卻已覺得人生十分無聊……遇到鄭智這樣敢打姐夫的“狠角色”,頓時來了興趣。跨越十來個胡同,和“鄭智”偶遇,想收了這小弟。奈何鄭智太硬,明明比王寒還小一歲,只肯做老大,理直氣壯道:“只有我大哥才是老大。”
王寒不稀得和鄭世子計較,隨即彎腰,一番吹捧,和鄭智混到了一起。
這些事鄭亨便不知了,但他政治覺悟還是有的,立即招來手下:“甘肅總兵王儉成,可有被召回?”
“稟侯爺,暫無此消息。”
鄭亨示意他退下,自己沉吟不語。
鄭智戳了戳鄭世子,鄭世子擺手,鄭智立即乖得像只貓兒。鄭亨卻不放過他,問道:“你剛才說,泰寧候次子和陛下哭訴?他身上有官職,可以直面陛下?”
不用鄭智回答,鄭亨自己改口:“不對!他能面圣,陛下最為勤懇,哪有功夫管這等小事?快說,到底怎么回事?”
鄭智哪知道怎么回事啊,鄭世子接口,道:“是泰寧候暈倒,陛下去了陳家,親家公說出去的。”
這么一說,鄭亨就懂了。
泰寧候暈倒,耽誤正事不說,陛下離得這么近,不去瞧一瞧不合適。如此一來,浪費陛下太多的時間,陛下高興才怪。這世上,就是過世的皇后娘娘,想叫陛下分神,也得分時候。
知道緣故,鄭亨很快有了主意,與鄭智道:“換身樸素一點的衣裳,隨我去陳家。對了,你大姐家那個庶長女,不過是個女人罷了,隨意丟院子里吧,別叫她壞你名聲。”
“不行!”鄭智總聽鄭世子的,那也是因為這哥哥靠得住,一直待自己好。鄭亨這個爹,在他看來就是個符號。毫不猶豫拒絕后,鄭智補充了句,“她進我院子才是壞我名聲!”
不聽話的兒子?鄭亨神色一凜,看向長子,責問:“這就是你教的弟弟?”
鄭世子立即訓斥鄭智:“智兒,怎能用這種語氣父親說話,快道歉。”
“我對父親不敬,請父親責罰。但父親所言之事,恕難從命。”鄭智如是道。
鄭亨再沒想到三字的視線在兄弟倆之間來回游動,最后停在鄭世子身上,問道:“你能如此待老三,為何就不能接受老二?對你來說,不都是兄弟么?”
鄭世子輕笑,笑容鄙夷,因道:“父親,二弟拿什么和三弟比?我娘去了,您又那么年輕,續娶乃人之常情,母親再生的弟弟妹妹,別人如何能比?”
鄭智附和:“大哥說的是。”
鄭亨閉上眼睛,放棄和長子的對抗,頹然道:“罷了,隨你們吧。換套衣服,跟我去陳家。”
泰寧侯是長輩,鄭亨給予他極高的敬重。根本不給泰寧侯說話的機會,直接動手收拾兒子,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泰寧侯、二老爺齊齊喊停,鄭亨就是不停手,直到十鞭子抽完。
“親家老太爺,可還滿意?”
二老爺怒道:“不滿意!您打的,根本不是您的兒子!”
鄭亨明顯一愣,回頭看了眼身后的少年們。
一樣高,一樣的裝扮,清秀,沒一個像自己妻子的。打錯了,那另外一個才是?
鄭亨隨即舉起鞭子,欲甩出去。
鄭智這才知道大哥非要把自己的小廝給自己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鄭亨,呢喃道:“你,竟然認不出我……”
那失落的模樣,陳家二老爺都看了都不落忍。
鄭智,十四了啊!
鄭亨手中的鞭子,頓時落不下去了。
泰寧侯本想借機和鄭亨談和離一事,也開不了口。帶著庶子上任,竟然連填房所出嫡子都認不出。
鄭智從來沒收到過這樣的注視。心酸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和跪到了泰寧侯年前,道:“陳爺爺,是我不對,不該因為不喜姐姐牽連姐夫。陳爺爺仔細想想,我雖任性,可有作出傷害姐夫性命之事?因為我一直記得他是我姐夫……我……陳爺爺放心,我今后,一定會記住自己的身份!”
鄭智沒流淚,悲傷卻瞬間充滿了不大的內室。
自己就是武安侯認不出的嫡子。從今而后,順天府的人,都會這么說自己吧?
鄭智最后說了句“陳爺爺,二伯伯,小子錯了,懇請二位原諒”后,獨自離開了陳家,那個代替他被抽了十鞭子的阿虎,跟了出來。
泰寧侯指著鄭亨,說不出話來。這樣偏疼庶子的父親,哪個嫡子不惱?
“亨小子,你這,太……”
“是啊,您比我還過分,親家公怎么就不拿鞭子抽你呢?”陳二老爺無比納悶地說道。
鄭亨能說什么?說帶庶出的兒子走,是因為長子容不下?說自己沒認出嫡子,是因為見面太少?再少,方才也是見過的。結果,自己心里有事,壓根沒注意到兒子的長相?
走出去的鄭智,強忍委屈。他再橫,也受不住父親如此的輕視。是,阿虎和自己有幾分相像!但陳家人都能認出來,父親為何不能?還不是因為不上心,說到底,就是不在乎!
一路狂奔回家,撲向鄭世子,頭抵在他的肩膀上,緊咬牙關,顫聲道:“我沒有父親,只有大哥!”
鄭世子拍了拍他,道:“不!是我猜到他認不出你,故意為之;是我,把這層傷口扒開,叫你看見。”
“不,我懂。大哥是不想我挨鞭子,結果,他就那么配合。心傷和身傷,今日總要有一個,這怎么能怪大哥呢?大哥能知道,也是因為已經經歷過吧?”
鄭智如此猜測著,鄭亨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