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河很長,很寬,很大。北岸荒無人煙,南岸卻還有不少人家。只是柴河水位不穩,南岸常常被淹。因而,河南五里外才有人家。顧遙跟鄭智走過一次,依稀記得,應該先往西行五里,方能往南,如此便是十里路。
十里路,她們這一行直直走了一個時辰。人員老弱婦幼是其一,路不好是其二。才走了十里,嬌了一路的鄒姑娘便受不住了,嚷道:“湛伯娘就是事兒多。”
顧遙不等湛太太吱聲,先聲道:“決定離開的是我,所以,閉上你的嘴巴。基本上,你的死活我是沒興趣管的。是你自己害怕,非要跟上來的。我大度地讓你跟著,已是最大的極限了。你還想像從前一樣,撒個嬌就有人寵著你,不好意思。在鐵嶺,我撒嬌都不好使,何況你?”
鄒姑娘不服氣:“你不是和我一樣,都是個庶女么,有什么了不起?”
顧遙懶得理這種蠢人的,但是,真讓她置某人于死地,她還是沒那心的。
冷笑一聲,顧遙少不得自賣一把:“我是了不起啊。是,我是庶女不假,但我祖父退任前是正三品的遼東指揮僉事,我爹是正五品的順天府同知,順天府已升軼,我爹最近在往從四上靠。我本人是原遼東都司指揮史保定候認下的孫女,遼東都司數十衛,不知多少人喊我一聲姑奶奶。你呢,你有什么?至于我同那蔡姨娘,當年的事我也懶得說了,來了這里后,我才知她把我當仇人。她的話,你若全聽便是蠢了。”
鄒姑娘壓根沒聽進去,只聽到自己被罵蠢,聽到那句反問“你有什么”。害怕,委屈,種種情緒下,鄒姑娘不甘垂淚,楚楚可憐道:“是,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可這又不是我的錯!”
可惜,星光不夠,沒人瞧見她的動人之處,只聽見她的不是之心。
金總旗家的插言:“這孩子怎么回事?是你先說百戶娘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就是了不起了,告訴你了,結果你又哭上了,不甘上了,你到底要怎樣啊?都到這地步了,還這般傻,哎……再不悔改,誰遇上你誰倒霉。”
一直默默趕路的李太太,忽然道:“可不是,誰遇上誰倒霉。”
鄒姑娘立即收淚,怒向李太太:“你這農婦胡說!沒有我,舅舅的仕途能這么順暢么?沒有我,你這會兒還在黃河邊上種地呢!”
金總旗家的在鐵嶺二十年了,就是彪悍的婦人和桀驁不馴的男子,也沒那不敬老的。當即“啪”一巴掌甩在鄒姑娘臉上,并喝道:“那是你的長輩,再叫我聽見你這么說話,我直接打死你。”
這一巴掌,不僅打懵了鄒姑娘,也嚇住了顧遙。
玉娘則陷入回憶。
曾經,她娘也這樣打過自己。她這會兒,真想有個人,這么打自己一次。
金總旗家的,見顧遙停下,皺眉問:“百戶娘子沒見過打人不成?”
顧遙的確沒見過,她強自鎮定道:“是的,沒見過,但我見過殺人。”
玉娘揭她老底:“還沒看到呢,夫人自個兒暈了過去。”
金總旗家的少不得嫌棄地哼了聲,問顧遙:“你既這般沒用,怎會像蔡姨娘說得那般,讓人毀她清白?”
玉娘一聽這話,怒罵:“喪盡天良的玩意,竟敢這么胡說!”
罵完,玉娘把當年的事粗略得講了一遍,還道:“論長相,勝小子的媳婦不比我們夫人差。就蔡姨娘那長相,又不是國色天香,倒貼都不帶要的。還毀了他們村子?為了他們村子,定遼中衛出了二個百戶所的人保護了他們半年,春耕都沒顧得上,真是一群沒良心的東西。”
“所以,你們家就把人丟到鐵嶺了?”
能這么不分場合的問出這話的,自然是鄒姑娘。
玉娘知道顧遙不善說話,便朗聲道:“他們蔡林子自己出了事,老將軍沒下井落實,只是袖手旁觀,就被記恨上了。也不想想,我們老將軍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兒。要他們幾個尋常人的命,很難嗎?只要當初選擇不救就是了。”
鄒姑娘不僅不傻,還是很聰明的,只是小聰明,沒聰明到正處。她實在聽不得玉娘的自夸自擂,想著自己聽來的話,冷笑道:“你們這么厲害,那要是這次搶糧的,是候千戶呢?”
“呵呵……”顧遙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加快步伐,并道,“鄒姑娘的口吻,似乎知道些什么。你想看我出糗是么?告訴你件事,若搶糧的是候千戶的人,確認過后,鐵嶺衛的千戶必將換人做。鄒姑娘若是不信,且瞧好了就是。好了,現在上大道了,大家加快速度,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回家了!”
望梅止渴的效果很好,大家伙全身有了力氣,不到半個時辰,便回到了沈家的小院。小孩還有新來的女人們都累趴了,顧遙便與玉娘金總旗家的,強打精神,給大家伙做了簡單的晚餐。熬了大鍋粥,烙了兩盆的玉米餅子,就著咸菜,大家吃得香甜。
柴河那邊的人就可憐多了。
被擒住的宮九,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沒見到人,還把蔡二妮招了出來。鄭智心中一動,去后頭看小船。見小船不在北岸,他又沿途搜尋,終于在墻角看到一行字。
怕不安全,我帶大家回總堡了。
鄭智倒吸一口冷氣,按照宮九所言,若非顧遙先行離去,只怕這會兒已遭毒手。好在,好在。不,也不一定。此去總堡二十余里,路上還不知是否安穩。
思及此,鄭智的心兒又懸了起來。
趕來的文官見到這一行字,喜悅之心溢于言表:“百戶夫人真是聰慧,堪稱女中諸葛。還有這字,在墻上隨意涂抹記下,已能看出風骨——”
鄭智本就不安,又討厭別人夸他媳婦,故而出言打斷那人的話:“天色已晚,又夸我媳婦的功夫,不如想辦法整些吃的,免得餓著肚子睡覺。”
那人訕訕地閉了嘴。
鄭智雖心焦,但還是先帶人按照宮九的提示去了路邊道口,將正欲逃跑的蔡二妮捉了回來。柴河堡的房舍不足,是夜,蔡二妮與宮九等人關至一處。
忙活完這些,與秦先說了一聲,他帶著崖山連夜趕路,去了主堡。見沈家、金家兩個小院,睡滿了老幼婦孺后,這才安下心來。未驚動眾人,又折了回去。
這一通忙活,天際已明,他們回去,不為休息,是要帶蔡二妮宮九等人興師問罪。
侯千戶門前,鄭智帶著衣衫不整的蔡二妮、宮九等人,與另一波人相遇。
沈從君說:“好久不見。”
鄭智則道:“把我糧食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