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風制藥

59、弟弟,姐姐

第59弟弟,姐姐

林峰很怕,以前只有雙腿沒感覺,現在用了特制麻藥后,除了腦袋還能動,脖子以下都沒有了知覺。

無法控制肢體的感覺他比誰都明白,明明兩條腿還在,卻動不了,仿佛累贅,他格外厭惡與痛恨這種無能為力,更多的是恐懼。他告誡自己要相信二姐,要樂觀,心中卻依然害怕,要是治療失誤,他是不是下半輩子都會這么躺在床上?有手,他還能畫畫,還能自己吃飯,連手都沒有了,那就跟植物人一樣……不,比植物人還慘,有意識卻無法控制身體……

他發誓,如果真到了那個境地,一定不管爸媽怎么求,也一定要死,他不敢想象,變成廢人比現在更慘的生活。

做出了決定,心里反而安定了些,最差不過一死。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燈光,還有旁邊額頭冒汗的二姐,她正專注的盯著他的傷腿,雙手虛虛的在上空移動,仿佛推拿什么無形的東西。

二姐的眉很淡,彎彎的,像一籠煙霧,不知為什么,他想到了‘眉如遠山’這個詞,雙眼皮,因為是俯視,眼睛半合著,眼神仿佛廟里菩薩塑像,專注而帶著點無法用言語說明的東西,鼻梁不高但是很挺,以前她好像很害怕鼻子被撞扁,總喜歡有手去拉直,也許真的有效果,小時候的二姐明明沒這么好看。

突然想起,他忘了上次仔細看二姐是什么時候了?再一想,他好像從沒認真看過自己姐姐的長相,腦子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看清五官,只記得或者大笑的嘴或流淚的眼,還有一直在腦后念叨的聲音“林峰,回家吃飯了。”“林峰,快做作業。”“林峰,自己背書包。”“林峰,不要玩了。”“林峰,考不好沒關系,主要學到了東西。”“林峰,別總玩網游,不要翹課。”“林峰,畢業了要找工作,自己賺零用錢,下次我可不給你了。”“林峰,做個人簡歷,我給你投人力資源部。”……

印象里,大姐是老大,做事霸道爸媽還支持她,每次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二姐就在一邊勸一邊哭,然后去告訴爸媽,害他和大姐被罵,所以從小,他跟大姐都喜歡把二姐隔絕在圈子之外。記憶里,大姐的背影走得很快,他跑著追,二姐在背后跟著,嫌累了,書包一丟,自有二姐撿了背著,做作業也是這樣,反正他不做,到時候被老師罰,回家爸媽罵也會搭上姐她們,大姐不在乎,二姐卻會哭,下次他再不做作業就會偷偷的給他補上……

再然后,二姐喜歡寒哥哥,總跟著他們背后,寒哥哥那么好看,二姐又瘦又矮還很黑,總被人笑話,他也說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雖然再大一點知道寒哥哥不喜歡她,覺得她挺可憐的,每次誰說閑話就揍誰,直到寒哥哥走了,她成績一落千丈,本來能上全國一流大學的卻考了個美院,而且只上了半年就退學去工作,工資給他和大姐做生活費。

是從那時候起吧,他眼里的二姐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哭的瘦小影子了,總覺得,二姐的心,比誰都要軟卻比誰都要堅強。但是,二姐總還是個柔弱的愛哭的卻沒有好看容貌的林妹妹,現在眼前的這個,真的是二姐嗎?

長長的頭發用‘玉簪’挽著,白瓷般的臉仿佛在發光,五官還是那五官,看起來卻比電視里明星演的小龍女神仙姐姐還要好看,大約就是人說的氣質內涵,難怪寒哥哥后悔,二姐這種應該活在古代,長在畫里的人最適合當老婆了。

說起老婆,就想到曉雯,他其實知道,二姐那么說肯定是曉雯有問題,但是——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曉雯,看到她就好像初中時跟班花同桌,偷偷的將三八線往自己這邊移,希望她趴著睡時能舒服些,那種心動卻不敢寫小紙條感覺,直到見到曉雯才再次體會到。

曉雯那么溫柔,每次畫畫,她總在邊上溫柔的笑著,說話聲音就好像棉花糖一樣,軟軟柔柔甜甜糯糯,聽得心里花兒都醉了。她不在乎他的殘疾,會輕柔的給他按摩肌肉,會在他悲觀時讀名言警句,雖然不到二個月,卻希望比一輩子還長,他想,只要有曉雯在,殘疾也沒關系,天總是公平的,失去了腿卻得到這么溫柔的解語花。

可是,這個美夢卻那么的短,他還在想著要認真畫畫,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要自強不息,要成為配得上曉雯的人,只是一夜醒來,他們說曉雯走了,再問,又說曉雯出意外死了。他真的恨,要是不認識不知道自己會心動就不會心痛,可是一切已經發生了,他卻連一句喜歡都沒說出口。

他知道,不能怪二姐,他知道,這是遷怒,但他就是無法冷靜下來,話一到嘴邊就變成炸彈,傷人傷已。

林峰的胡思亂想沒有影響林安,她認真的用靈力梳理著他的脈絡,看著骨骼漸漸成型,想起小弟曾埋怨身高,不由得嘴角上翹,這次的藥里加了點特殊東西,長幾厘米不是問題,等他好了,一定會非常高興。

治療的時間不長,但對在場的幾人來說,別說度日如年,但也是數著秒鐘過去的。當骨骼定型,林安將殘余的靈氣散入他的肌肉當中,解了麻藥,長噓口氣坐到椅子上,挑了挑眉,臉上帶著淡淡的輕松笑意。

“好了,起來走兩步。”

“真的?”林峰不敢置信,動了動腳趾,又抬了抬腿,臉上驚喜交加,在床上坐起,看著除了幾個疤痕再不見肌肉萎縮的雙腿,頓時眼眶一紅,眼淚嘩的落了下來,這是喜極而泣。

他伸手捏捏肌肉結實的雙腿,記憶中的微微癢痛通過神經系統傳入大腦,知道雙腿有了知覺,看了看林安,席卷將腳移到地上,站了起來,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但這種虛弱疲軟的感覺消失得很快,扶著床,試著走了幾步后,他抹著眼淚,幾乎想哭出來聲來。

走路的感覺,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自從醫生下了判決書,他真的沒想過還有再站起來的一天,可是現在,指甲下捏著的皮肉會痛,并不是做夢,他真的能走了。

忽然朝林安深深的鞠了一躬:“二姐,我……謝謝。”千言萬語在一躬,想來想去只說了聲謝謝。

林安看著眼淚鼻涕橫流臉上一塌糊涂的弟弟,嘆了口氣,起身從床前的床頭柜里拿出一盒紙巾,丟給他:“我說過會治好你,現在實現了,給,擦擦,大男人哭成這樣,像什么樣子。”

“我……”

林峰還想說什么,林安扯了扯嘴角打斷:“行了,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快把褲子穿上,我累了,去睡一下,蘇舜欽,你幫我招呼下他,再見。”

她起身頭也不回的出門,找了個值班的警衛開著園區小車送她回別墅,坐在陽臺,摸摸曬月亮的玲瓏果,靠著欄桿感受夜風拂過,突然幽幽的嘆了口氣。

“老師,我治好我弟弟了。”

纏在發簪上的書蟲睜眼,動了動觸角問:“嗯,為什么還不開心?”

林安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撫摸玲瓏果葉片上的脈絡,漠然片刻,才說:“我也不知道,我以為會很高興,畢竟我做了這么多,只是為了讓他好起來,但現在,除了松了口氣,心里并不覺得輕松,反而沉甸甸的……我感覺,這幾個月的日子,比幾十年還長,曾經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就好像上輩子的事了。我記得掉入地宮的恐懼和絕望,吃了玲瓏果后肚子痛的難受,還有腳上的繭子,指甲翻起的疼痛,現在想起,真不知道當時怎么堅持下來。”

書蟲說:“你背負的不是你弟弟的傷,而是新的命運,你現在只走了一小步,未來并不是坦途,你心里明白,卻又抗拒,所以才心情沉重,要記住,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林安苦笑:“我沒有大志,不想做大事,種種花養養草就挺好。”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快步淡然說,并不勸,它了解什么叫形勢逼人,有些事不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林安轉動著腕上的靈心鐲,想起畫像上的那個長須道士,忍不住問:“老師,你說師傅怎么會選擇我呢?”

“我怎知道,你有緣,選了你便是你。”書蟲說著,頓了頓,又說,“能尋到他,非心志堅定不可,至于其它,委實不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現在雖弱小,怎不知未來不是大有可為?”

林安眼神悠遠,看向遙遠的未知之地:“我覺得,一提起未來就覺得累,當了師傅的弟子是好事,但有時候想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有了這樣的能力,接觸到一個陌生的新世界,誰知道會遇到些什么,神仙并不像傳說的中那樣不食人間煙火,他們也是人,有江湖有爭斗,我總覺得末日那天的地震有陰謀,全部在都市,在人員集中的都市,怎么可能是巧合,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敢去想……”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書蟲說。

“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我知道的,雖然我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卻不能什么也不去做。”林安笑了笑,這一笑,如同月夜里幽蘭盛開,帶著幾分孤寂與高潔。

“老師,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