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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拿干股曹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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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吳時來在外面,順天府尹曹三旸立即放下手頭公務,請他入內相見。

“悟齋,怎么又回來了?”曹三旸笑吟吟的請吳時來上座,又讓人看茶。

曹三旸已過天命之年,與趙錦同歲同科,但他沒遭什么罪,一直養尊處優,保養得體。是以看上去要比趙昊的老哥哥年輕好多,跟小他十歲的吳時來差不多。

“明府。”待到長隨出去,吳時來才低聲問道:“下官是來問那趙孝廉的事情,他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條,還敬請示下。”

“趙孝廉……”曹三旸一愣,沒對上號。

“就是趙中丞的堂叔,今日被倪大宏那廝直接弄進了衙署。”吳時來一臉不悅道:“人家家里都急瘋了,都要糾集他一班同年去敲登聞鼓了!”

“哦,你說他啊……”曹三旸聽到倪大宏的名字,方緩緩點頭道:“是有這么回事兒,倪大宏沒跟你細說嗎?”

“他只說在找個陸家的賬本,再追問,就讓我來問明府了。”吳時來把頭一低,悶聲道:“還請明府一解下官心頭之惑。”

“哎,好吧。”曹三旸點點頭,待那長隨上茶后,便吩咐他關門出去,不要讓人靠近。

待到再無旁人,曹府尹方長長一嘆道:

“悟齋啊,你當老夫愿意管這個閑事?那趙中丞乃是和我一起觀政的同科,他前腳一走,我后腳就把他叔叔抓了,這讓一干同年該如何看我?”

“那大人為何……”吳時來不解的看著他。

只聽那曹府尹幽幽問道:“你還記得汪直嗎?”

“這還用說。”吳時來點點頭。

全東南的官民百姓,至死都不會忘記,那位獨霸海上的五峰船主的。

吳時來平生的得意之作,便是任松江府推官時的抗倭壯舉。

那次倭寇侵犯松江,對逃難的百姓狂追濫殺,吳時來頂住天大的壓力,毅然打開城門,讓數萬難民進城避難、妥為安置,并親率數百名強弩手出城迎敵,奇跡般的擊退了倭寇!

而當時率領倭寇來襲的陳東,不過是汪直手下的眾多船長之一。

“此事跟他有關?”吳時來神情凝重的問道:“他都死了快十年了吧?”

“但他在日本建立的龐大領地還在,縱橫四海的艦隊也沒有被消滅。哪怕到如今,佛郎機人和日本人,依然只認他的金印。那些海商必須持有他的金印勘合,海船才會被準許入境通商。”

屋里雖然沒旁人,曹三旸卻依然下意識壓低了聲音道:“賢弟這些年在廣西受苦,不知道后來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就這么跟你說吧,汪直被處斬后,陸家接手了他的海上生意,包括那枚金印。”

“啊!”吳時來打了個寒噤,但旋即又覺得理當如此。因為汪直活著的時候,官場就有流言說,陸炳和嚴世蕃是他的后臺,不然抗倭總指揮胡宗憲,也不會一直與他眉來眼去,態度曖昧。

而且從已經公開的卷宗看,嚴世蕃的黨羽羅龍文,既在胡宗憲的總督府擔任幕僚,又常年來往于海上,本身就是汪直旗下的一名倭寇,或者說是海商。

同時,陸炳和嚴世蕃非但是兒女親家,嚴世蕃敗亡后,陸家還收留了他的獨子嚴紹庭……這也是陸家如今被清算的一大罪狀。

所以吳時來雖然悟不透這其中的玄機,但陸家既然很可能是汪直的后臺。汪直被殺后,陸家派人接手了他的地盤,也是合情合理的。

畢竟,那是一個年貿易額達幾千萬兩白銀的走私帝國啊!

簽押房中,曹三旸低聲對吳時來道出秘辛。

“當然,那么大的買賣,也不是陸家一家能吃下去的,東南那些勢家豪族幾乎都有份。只是陸炳當時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得仰仗他的庇護,所以大伙尊陸家為新一任凈海王,讓他們獨占了兩成股份。”

吳時來微微點頭。

他忽然想到,曹三旸是南直隸宜興人,宜興與平湖陸家隔著太湖遙遙相望,只怕曹家也不會錯過這頓饕餮盛宴的。

不然他曹府尹,干嘛要管這閑事?

“但是陸家這個凈海王,當的并不好,凈想著多吃多占,卻不愿將好處與旁人分享。但有陸炳在,誰也不敢吭聲。后來陸炳死了,他兒子陸繹又接任了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伙兒還是只能忍氣吞聲。”

“然而今上登極后,一切都變了。陸炳當年的罪過被翻出來,陸繹、陸煒都下了獄,陸家也被抄家,三百多口全都被有司關押了起來。”曹三旸說著輕嘆一聲道:

“不過還是有漏網之魚,陸炳次子陸紳逃到了日本,居然要以凈海王的名義,號令全體艦隊開拔,隨他攻打杭州城,救出他全家。這怎么可能呢?”

“于是內訌中,陸紳被殺,陸家的股份也被剝奪。陸紳的兒子陸選惱羞成怒,居然莽撞進京,要將所有人都揭發出來,大家一起同歸于盡。”只聽曹三旸緩緩說道:

“他們手里有海商們進貨和付賬的賬冊,要是落到皇上手里,后果不堪設想。”說完,他沉默了良久,直到吳時來忍不住要開口搭茬時,才輕嘆一聲道:

“海商們得到消息,輾轉求到本官這里,老夫便以接到報案,說陸家有人進京意圖劫獄為由,派人在各入京道路設卡盤查……”

吳時來這下,終于明了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依然震驚的難以言喻。

堂堂正三品順天府尹,居然成了海商的幫兇,這件事就是傳出去,怕都沒人相信吧……

曹三旸自然知道吳時來在想些什么,他便緩緩站起身,走到掛在墻上的那副‘大明山河圖’前,轉身坦然看著吳時來道:

“本官知道悟齋你在想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曹家世代務農,并未染指任何海上的生意,更沒有在他們的團伙中,拿一絲一毫的干股,此言若有半點虛假,便叫天雷殛了我!”

見上司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吳時來趕忙起身道:“下官從沒有懷疑過明府的清白。”

“不,本官不清白,我就是海商的同黨。非但是我,東南的官紳百姓,也盡是海商的一黨。”

卻聽府尹大人石破天驚的剖析道:

“悟齋你是浙江人,又在松江當過官。自然知道在咱們東南那一帶,靠種糧為生的農民已經不多見了。大部分農民都在種桑養蠶、種棉紡紗、種茶炒茶……縣城、府城里的市民更是靠紡紗、織布、織綢、制瓷、造紙為業,這么多東西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靠內銷根本賣不掉——只有靠海商幫他們銷往海外才行!”

“悟齋啊,老百姓都是靠海商養活的呀。要是朝廷把海商都辦了,東南的老百姓吃什么去?要是沒有海商集團的雇傭和管束,那些跑船的水手,轉身又會變成吃人的倭寇!才剛平息的十年倭亂,怕是轉眼就要卷土重來!我們付出那么大犧牲,才換來的抗倭勝利,立時就會前功盡棄了啊……”

“所以本官只能幫他們這個忙,替他們設法來擺平這件事。”曹三旸滄桑一嘆道:“老夫這樣說,悟齋能體諒一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