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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抗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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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姚家堰。

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大白天便漆黑一片。

滔天洪水自太湖而下,一路橫沖直撞,滾滾而至昆山,兇猛的沖擊著吳淞江的堤岸。

巨大的怒濤聲中,趙守正穿著雨披,拄著根木棍,立在搖搖欲墜的江堤上,緊盯著眼前浩浩湯湯,無邊無際的水面。

“整個昆南都變成湖面了。”趙二爺終于深切體會到,什么叫天地之威了。“水位比本官上任時,起碼漲了一人高。”

“也幸虧有昆南泄洪,不然就憑咱們這道土堤,根本抵擋不住。”鄭若曾披著蓑衣、拄著木棍,在兒子的攙扶下立于趙守正身邊。

“但倘若不是大人及時把全縣動員起來,加固江堤,怕是決堤就在今日了!”

“除非能堅持到夏收,否則沒有意義!”趙守正身上的官袍沾滿了泥巴,里頭穿著一條大褲衩,光腳踩在木屐上。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鄭若曾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全身上下沾滿了泥巴,已經沒了人樣。

在這泥濘的江堤上,哪怕穿著木屐,有人攙扶,摔跤也是家常便飯。

兩人身后,堤上堤下,無數昆山百姓扛著沙包,抬著土筐,不知疲倦的加固著防線。

震天的吶喊聲號子聲,與滔天水聲難分高下。

雖然大雨如注,雖然腳下泥濘,雖然已是滿身疲憊,但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堅持再堅持。

還有半個月才夏收,倘若這時候潰堤,就前功盡棄了!

幾萬人拼命的成效也是顯而易見的,原本的堤岸線早已被洪水沒過。

但十幾萬個沙袋、十幾萬筐沙土壘起的江堤,比原先高了將近一丈,而且更寬更堅固,絕大多數江段可以經受住洪水的考驗了。

可洪水從來都是以點破面,并不跟你搞平均主義。在幾處要緊堤段,險情仍然十分嚴峻!

白主簿和顧大棟所守的姚家堰,是吳淞江入昆山后的第一個大拐彎。

其河道呈銳角彎曲,水流湍急異常,是整個吳淞江重要險段之一,也是昆山縣四大險段的頭一段。

趙守正和鄭若曾正巡視江堤呢,便接到兩人告急,說姚家堰出現險情!

他趕緊名預備隊長鄭乾,率領兩千民夫火速趕來增援。

趙二爺還是不放心,將南山寺的防務交給鄭若曾和徐渭負責,自己又帶了五百人過去查看。

當他從馬背上下來,在眾人拉扯下上去江堤——只見在受沖擊最兇猛的江水拐彎處,外側的竹木護欄早已無影無蹤。

重點加厚的夾角處,已經被洪水掏出個丈許寬的大洞來!

救災的百姓拼命將沙袋丟進洞中,可那么多沙包下去,卻如丟下一把豆子一般,轉眼就被激流沖的無影無蹤了。

見怎么救險都無濟于事,白主簿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抗啊……”

趙守正和顧大棟的眼神也暗淡下來,三人知道潰堤不遠了。

顧大棟回頭看看自己的兒子顧貴壽,低聲吩咐他回去看看,鎮子里還有沒有人沒轉移。

顧氏的祖業就在姚家堰以北不到五里的顧家鎮。

一旦決堤,不到頓飯功夫,就能淹到鎮上。

顧貴壽忙跑下堤去,險些與人撞了個滿懷。

“沒有辦法了嗎?”看著已經擴大到一丈半的大口子,趙守正絕望的望著天。

‘兒啊,救命呀……’

“別丟沙袋了!”

抬頭望天的趙二爺剛禱告完,便聽到一個底氣十足的聲音,由遠而近道:

“用筐裝滿石頭抬上堤,然后用竹竿把筐串在一起往下丟!”

趙二爺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便見發話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正如履平地的上了堤。

吳承恩陪在那人身邊也上了堤,對趙守正解釋道:

“此乃丁憂在籍的烏程縣潘中丞,聞本縣汛情告急,特來襄助!”

“哎呀,潘總理!”趙守正和顧大棟聞言,就像看到救星一樣,趕緊迎上去大禮參拜。

“沒工夫客套了,趕緊照辦!”那潘總理斷喝一聲,根本不假辭色。“昆山縣就沒個懂行的,由著你們瞎鬧騰?!”

趙守正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像有了主心骨一樣,屁顛屁顛的讓白主簿趕緊照辦。

因為此人可是河道總理潘季馴,狂暴十倍的黃河都能在他手中乖乖馴服的潘季馴!

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懂治水了!

“不要這么多人都擠在堤上。無頭蒼蠅一樣,沒用還礙事兒!”潘季馴又下第二道命令道:

“分出一半人來,在大堤外側加筑一道月堤,以備萬一!”

“馬上拆掉附近的民居,我要木梁二十根!”潘季馴又向顧大棟發布第三道命令。“磚石也全都運來!”

“哎,好嘞!”顧大棟應一聲,趕緊親自去辦。

“那我干什么?”穿著大褲衩的趙守正問道。

“你往邊上站站,別礙事。”潘季馴瞥他一眼,便徑直去指揮搶險而來。

“先生請來的潘中丞?可立了大功一件啊!”趙二爺咂咂嘴,旋即對吳承恩笑道:“對了,潘中丞家在烏程,與長興是鄰縣。”

“不是老朽請來的。”吳承恩卻搖搖頭道:“兩縣相鄰不假,不過去歲他丁憂回籍,我已經坐牢了,所以沒見過面。”

“那他怎么跑來的?”趙二爺奇怪問道:“湖州府和蘇州府中間還隔著個嘉興府呢。”

“他來了就找公子。”吳承恩小聲道:“見公子不在,才讓我陪他上堤的。”

“原來猴子……哦不,我兒搬來的救兵啊……”趙二爺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老子怕不是十世善人轉世吧?

不然怎會生這般洪福齊天,生出個只要自己遇到困難,無論身在何處都會出手相助的寶貝兒子啊?

“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把堂堂潘中丞騙來的。”吳承恩嘟囔一聲,這些天把他忙的都想回去坐牢了。

“管他呢,只要人來了就成,我管他是騙來的還是綁來的?”趙二爺卻哈哈大笑道:“我這心里啊,終于不七上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