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初一，王府有家宴。

五間壯麗的敞廳，南北槅扇大開，花燈流彩，燈火通明。

世子妃先一步親往設宴。

慶陽在一旁幫忙，魏侗則坐在廳上笑嘻嘻地看著，他的面前擺了一盤果脯，一盤新鮮的葡萄。

侍女服侍他凈了手，他并未先吃，而是討好地將時鮮的水果高腳碟捧到了大兄的面前。

魏儀摸了摸他的頭，讓他自己吃，眉宇間帶著笑意，弟弟懂禮，他心情很好。

片刻后，魏俊來了，與魏儀見禮，魏儀點了點頭。

“大嫂！”魏俊又和筠娘打招呼。

筠娘笑了笑，客氣地請他坐了。

竹月見幾位主子到了，忙吩咐侍女上茶果。

侍女獻茗：六安瓜片。

隨后上干果四品：腰果、核桃、松仁、榛仁；蜜餞四品：蜜餞銀杏、蜜餞櫻桃、蜜餞瓜條、蜜餞金棗。

筠娘發現魏俊的神色怏怏的，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

就連魏侗和慶陽與他見禮，他都沒有留意到，徑直坐了下來，微微低著頭，不時喝一口茶，沒再說過話。

等王爺、王妃和蘇側妃到后，小輩上前見禮，宴席正式開始。

旁邊丫鬟捧著漱盂、巾帕等物，服侍凈手、漱口。侍女魚貫著進來，端茶、擺飯，井然有序。

廳內丫鬟、侍女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

王爺帶著幾兄弟一桌，王妃帶著女眷一桌。

侍女首先端來前菜二品：喜鵲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魚片、五香仔鴿糖醋荷藕泡綠菜花辣白菜卷。

隨后上正菜：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桂花魚條、鮑魚匯珍珠菜、燕窩雞絲湯、糟蒸鰣魚、芙蓉蛋、清炸鵪鶉、紅燒赤貝、鵝燉掌羹、魚肚煨火腿、八寶兔丁玉筍蕨菜、金銀夾花、羅漢上素……

然后是主食：翠玉豆糕栗子糕雙色豆糕豆沙卷、文思豆腐羹、慧仁米粥、十錦火燒、梅花包子、碧玉粳米飯……

膳食和主食一道道上來。

寂然飯畢，侍女奉上宴后香茗：西湖龍井。

王爺品著香茗，露出愜意的笑意，抬眼問筠娘：“你覺得我和你側母妃中意的那兩個姑娘如何？”

王爺的語氣很隨意，像平民百姓家的老太爺一樣，飯后一家人聚在正堂與兒子兒媳商討著家中的大事。

“王爺！”

蘇側妃聽了大驚，立刻站起身，來至王爺身邊，不滿地抱怨了一聲。

饒是對自己婚事不太上心的敏郡王，也不由抬頭看過來，嘴唇嚅喏著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又很快低下頭去。

蘇側妃眼中含怨，表情極為不滿。

俊兒選妃這么重要的事，她一直精挑細選，慎之又慎，連王妃都防備著，怎么能讓梁氏插手！

王爺重重擱下茶盞，沉著臉凝視蘇側妃。

端親王濃眉如一把利劍，斜飛入鬢，嘴角微抿，勾勒出一抹淺笑，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眸光依舊威嚴凜冽。

王爺的眸光掃視過來，讓人心里不自覺地產生畏懼。

蘇側妃心尖顫了顫，見王爺不悅，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端親王又看向世子妃梁氏。

梁氏柳眉輕蹙，垂下眼瞼，面色隱隱帶著一絲抗拒的情緒，似乎是心有不愿，并不想沾染其中。

王爺見梁氏沒回答，抬眼淡淡掃了她一眼，語氣還算溫和道：“怎么不說，可是有什么為難之處？”

筠娘看了身旁微微皺眉的世子爺一眼，起身恭敬道：“回父王的話，兩位姑娘性情雖然大不相同，卻各有千秋，都是難得的好姑娘。”

王爺冷哼了一聲：“你倒是不得罪人！”

魏儀放下茶盞，突然開口：“父王不如讓側妃召見入府，親自品度一番，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魏儀不想讓筠娘參與，魏俊的婚姻大事，有功不會落到她身上，有過卻要找她去擔責。

蘇側妃覺得這個提議尚可，也就沒有出言反對。

敏郡王卻皺了皺眉頭，啞著嗓子開口道：“以側母妃的名義，太過明顯，到時恐怕不好回絕。”

王爺贊同地點頭道：“這事還是由梁氏去辦吧！”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筠娘舒展眉宇，露出淺淺的笑意，眼眸卻始終未抬，只輕聲道：“兒臣這就去辦！”

王爺頷首，大步出了敞廳。余下的人也漸漸散了。

送走王爺王妃等人，筠娘留下甘露與掌管器皿的管事嬤嬤清點器皿，自己則回了東院。

正服侍世子妃摘甲套的竹月，見世子妃閉目端坐，面露倦色。竹月不敢打擾，端起托盤，輕聲道：“奴婢告退。”

片刻后，筠娘緩緩睜開眼，吩咐竹月：“去下帖子吧！”

竹月能感受到世子妃的憂慮和無奈，只得答應一聲去照辦。

次日一早有外院的管事去兩府下帖子，邀廖姑娘和竇姑娘三日后來府做客。

三日轉瞬即逝，這日一早，筠娘打發人去接兩位姑娘。

兩個人都是盛裝前來，筠娘只派了引路的侍女，去哪里卻沒有指明，由她們自己決定。

這也是王爺的吩咐，也許意在試探吧！

沒想到真的出現了不同的選擇。竇雪薇直接來了她的居所。

因為是世子妃下帖子邀的她，雪薇先來東院是十分穩妥的選擇。

于情于理，竇雪薇做的都挑不出錯處，王妃是敏郡王的母妃，按理連親事也應該由王妃做主。

敏郡王喚蘇側妃頂多能喚一句娘親，或是側母妃，母妃這個稱呼是僭越的，若是讓王爺聽到，絕不允許。

相反直接去拜見蘇側妃的廖蓉就有些激進了，也因著心里對筠娘的輕視吧！

弘嬤嬤沒想到那姑娘竟如此有主意，不敢置信地抬手喚了人過來，去看看什么情形。

青嵐殿的侍女去了一趟，時間不短，等到回來時，面色便有些微妙，進門屈膝恭聲稟道：“回娘娘的話，廖姑娘她……一早就到了，直接去了蘇側妃的紫玉殿，這會兒正在里面說話呢！”

王妃端起茶盞的手頓在半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本宮知道了。”

一旁的弘嬤嬤卻面露不屑，一個不懂事的毛丫頭也敢惹王妃不快，想著勸說寬慰主子兩句，又覺得王妃不會將那姑娘放在眼中，說了平白引人注意，想了想，又閉了嘴。

袁王妃將弘嬤嬤的欲言又止看在眼中，輕輕擺了擺手，嘆息道：“無妨！人各有志，本就是蘇式挑選未來兒媳，那姑娘奉承蘇式也不算錯。誰做郡王妃都與本宮不相干，本宮不會放在心上。”

那邊竇雪薇跟在侍女身后，走在王府里，心中微微有些緊張，世子妃下帖子召見她，她知道所為何事，母親也猜測是蘇側妃正在斟酌郡王妃的人選。

前兩年蘇側妃就在為敏郡王大張旗鼓地選妃，選了這么久也沒定下合適的人選，可見蘇側妃的挑剔程度。

她和母親不排斥，一是因著自己性格的原因，她心寬，覺得無論高嫁還是低嫁都有其中的艱難和不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為自己爭得一份體面呢？

二是因為現在王府里當家作主的世子妃是筠娘，她們自幼就交好，彼此了解，情誼非比尋常，有這樣的妯娌還有什么可挑的。

敏郡王雖然已經有了如夫人，據說并不十分上心，日后只要她循規蹈矩，安守本分，盡好一個妻子的責任和義務，他敏郡王還能寵妾滅妻不成，就算他做得出來，王爺和王妃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以上種種，她還有什么好擔心的，郡王妃的位置，能搏到最好，搏不到也是自己沒有那個福氣，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會留下什么遺憾。

如此想著，就見引路的侍女停下了腳步。

她回身指著不遠處的有幾個婆子和小廝守著的院門，笑著道：“世子妃的居所到了！”

竇雪薇笑著道謝，見她沒有進去的意思，忙給了她一兩的謝銀。

那侍女笑著欠了欠身，很快走遠了。

竇雪薇笑著上前說明來意，有婆子進去通報，很快有世子妃的身邊人請她進去，引她去了一處靜室。

竇雪薇整了整衣襟、發鬢，安靜垂首，站在那里恭候。

本房內的丫鬟忙捧上茶來。竇雪薇一面吃茶，一面打量這些丫鬟們，妝飾衣裙，舉止行動，果亦與別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青綢襖紅綾掐牙坎褂的丫鬟走來笑說道：“世子妃說，請姑娘到那邊坐罷。”

老嬤嬤聽了，于是又笑著引雪薇出來，到了正房的宴息室。

雪薇許久不曾見到筠娘，心中不由升起一抹親切感，但她依舊按照規矩，恭敬上前行禮：“臣女給世子妃請安！”

筠娘走過去，親手扶起竇雪薇。

竇雪薇抬頭，甜甜的笑了笑，笑容中夾雜著一抹羞澀。

“臣女早就想來，只是怕打擾世子妃的清凈，不敢冒然行事。”

筠娘微微頷首，陪著雪薇去給王妃請安，逗留了一盞茶的功夫，王妃賞賜了幾件女子佩戴的小物件做見面禮，簡單問了她兩句話，這才又回到了東院。

竇雪薇今日是精心備了大禮來的，給王府的每個女主子都帶了禮品。

送給王妃的是一串迦南佛珠。

送給世子妃的是兩盆極品牡丹，姚黃和魏紫，價值千金。

送給慶陽的是她們府上秘制的花露，有玫瑰花露和茉莉花露兩種，香味清雅妍麗，十分好聞。

這些禮品很符合每個人的喜好，一看就是精心準備的。自己給她下帖子才短短幾日的功夫，這些禮品都是精工細致的物件，并不是短短幾日就能完成的。

看來是已經猜到自己為什么會邀她前來王府。

竇夫人沒有替雪薇婉拒，想來她們心里對這樁親事并不反感，甚至隱隱有樂見其成的意味。

反觀廖蓉只準備了蘇側妃的禮。她送給蘇側妃的是她自己親手繡的一架花鳥繡屏，繡工精巧，配色艷麗，很好的展示了她的繡工。

既然當事人以及她們的家人都不反對，她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她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可以了，最終如何自有王爺和蘇側妃定奪，她并不想出手左右結果。

筠娘讓人上茶，又笑著指了指身邊，道：“雪薇到這里來坐。”

竇雪薇面皮有些嫩，臉頰微微泛紅，腳步輕移，上前來坐在了世子妃身邊。

看著筠娘淺笑嫣然的側臉，暗暗舒了口氣，慢慢放松下來。

筠娘卻向靜室的屏風簾子后看了看。

那里站著一襲錦繡長袍的蘇側妃。她此時正細細地觀察著竇雪薇。

筠娘看到蘇側妃先是微微蹙了蹙眉，許久后方慢慢舒展眉宇，到最后臉上已隱隱帶了些許笑意。

蘇側妃眼中的竇雪薇是個秀美溫雅的女孩子，說話不輕不重，不高不低，語調軟糯帶著一絲甜意，是個讓人看了就會覺得心情愉悅的女孩子。

蘇側妃暗暗觀察了二人整整一日，發現王爺的眼光和做得評價還是很有道理。

蘇側妃滿意地點了點頭，不聲不響地走了。

筠娘看了，想到態度冷淡，一整日都未曾露面的魏俊，暗暗嘆了口氣，不知道應不應該替她高興。

不管怎樣，已經塵埃落定。

筠娘突然很想知道雪薇自己的想法，她看向一直不太敢抬頭的雪薇，低聲道：“日后與我作伴，你可愿意？”

竇雪薇沒想到筠娘會問得這么直白，她先是怔了怔，臉頰迅速變紅，回答的態度卻沒有扭捏，她大大方方地笑著輕輕點了點頭：“能與世子妃朝夕相伴，是臣女夢寐以求的。”

筠娘聽了，不禁露出笑意，雪薇還是這么單純，只說與自己相伴，絕口不提敏郡王，也不知是害羞難以啟齒，還是心里不太在乎。

留了半日，筠娘命人好生送她出府。

晚間筠娘去回王妃的話，袁王妃語氣冷淡地交待道：“那姑娘如此急功近利，遲早會惹出禍亂，萬萬不能進我們端王府來。”

筠娘垂下眼瞼，恭聲道：“兒臣會將今日發生的事，如實稟報父王！”

王妃點了點頭，對著兒媳溫聲道：“你辛苦了，去忙吧！”

筠娘忙起身作辭。

那日一看之下很快有了眉目，蘇側妃與王爺的意見，經過幾次商討之后，得到了統一的結果，他們著意于竇雪薇。

下一步就是提親定親，正常六禮求娶姑娘家。

蘇側妃心里還有一樁小心思。

世子妃當初是皇帝親自下旨賜婚的，她的兒子也不能太落于人前。

蘇側妃親自遞了牌子進宮，請太皇太后下懿旨賜婚。

筠娘知道了，什么也沒說，只用心籌備敏郡王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