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快別傷心了。連婢子都知道月子里不能掉淚,當心傷了眼睛。”
綢兒端了烏雞湯來擺到小炕桌上,將炕桌放到晴夫人面前,笑呵呵說道。
這時內室的簾子被撩起,晴夫人見綠蕊領了乳母進來,當即不悅道:“誰說我傷心了,我好的很。”
綢兒扯了扯嘴角,一聲沒吭。你是主子,你高興說什么就是什么。
晴夫人偏頭看向走至床前的綠蕊,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綠蕊只做不見,笑著過去扶晴夫人坐起身,靠在大迎枕上,一面笑道:“小主子已經打扮齊整了,乖巧的很,一聲也沒有哭鬧。”
晴夫人只淡淡“恩”了一聲。
綠蕊見了慢慢斂了笑,沒有再多言,靜靜服侍晴夫人喝湯。
主仆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乳母抱著裝扮一新的姐兒安靜站在角落里,從始至終無人理會。
須臾,撤走了炕桌,晴夫人慢條斯理的漱了口,這才看向乳母懷里抱著的大紅襁褓,眼中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眸光,很快移開了視線。
晴夫人沒有要看看女兒的打算,也沒有讓乳母抱走,而是轉頭吩咐綠蕊:“幫我梳妝打扮。”
一旁的吳嬤嬤聞言驚訝了半晌,忙道:“夫人,您還在月子里萬不能出去,當心吹了風!”她說著,看向晴夫人頭上亂蓬蓬的長發,低聲提醒道:“水也是沾不得的。”
晴夫人淡淡道:“嬤嬤,我不出房門,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妨事的。”
吳嬤嬤見勸不住,抬眼看向晴夫人身后的綠蕊,綠蕊對著吳嬤嬤輕輕搖頭。
晴夫人的性子豈會甘愿受人擺布,更不可能灰頭土臉見人,讓府里幾位年輕的女主子看了笑話。
即便是強裝,在人前她也會裝得笑盈盈,一派歡喜的模樣。
吳嬤嬤看到綠蕊的示意,嘆了口氣,只得依言照做,吩咐人去端來銅盆服侍晴夫人盥洗梳頭上妝。
心中暗道:“這人吶,什么事都是自找的。還在月子里不好好養著,胡亂折騰,身子拖垮了,日后有她后悔的時候。”
幾人服侍身體尚且虛弱的晴夫人細細裝扮起來。
今日大姐兒洗三的宴請,大長公主沒有來,來的是大長公主的兒媳,清平縣主的母親,襄國公夫人姜氏。
姜氏三旬年紀,端莊貌美,衣著華麗,氣質嫻良,說話溫聲細語。看來清平爽厲的性格像父親多一些。
姜氏拜見了袁王妃和蘇側妃,由康氏陪著徑直去了東院筠娘那里,文大奶奶負責在花廳招待親眷就沒有過來。
姜氏進門就笑道:“上次清平來叨擾,多蒙世子妃照顧。”
午間宴席過后,眾人移步去了晴夫人的居所。
收生婆知道孩子是早產,這次來洗三尚且心有余悸,今日來“添盆”的都是皇親國戚,為了王府豐厚的賞銀,這才壯著膽子來了。更何況這府里有位厲害的嬤嬤坐鎮,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收生婆上次臨走時就說了洗三要預備的物件,因此進門便問:“東西都預備好了不曾?”
雪薇沒有經歷過,完全不知道洗三禮要準備什么,更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孩子的嫡母,也是有教養責任的。見眾人都看向她,一時間呆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襄國公夫人見了竇氏這樣的主母,不禁暗自搖頭。
這時文大奶奶身邊的祝嬤嬤笑著撩起簾子笑道:“都已經預備齊了。”
眾人就見文大奶奶親自端來一個小酒盅,里面用香油泡了一根穿著紅絲線的繡花針,她一面交給了收生婆,一面笑道:“已經泡足了三天。”
她身后的侍女端著一個托盤,里面有挑臍簪子、圍盆布、新梳子、小鏡子等物。
收生婆接過來,又向內室廳堂檢查了一遍,見東西果然都預備齊了,洗三禮這才正式開始。
筠娘就看到蘇側妃笑著向文大奶奶點了點頭,文大奶奶抿了嘴笑。
蘇側妃轉頭背著人瞪向雪薇,雪薇絞著帕子,垂了頭。
幾位女眷往盆里添了許多金銀錁子、金銀簪子、等黃白之物。
收生婆見了大喜,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攪,嘴里迅速念一通:“一攪兩攪連三攪……”雪薇還沒聽清她念叨的是什么,那收生婆就已經開始給嬰兒洗澡。
姜氏見這小女娃只張著小嘴細弱地哭了一嗓子,難受時也只是嗚咽了兩聲就沒了動靜。體質實在弱了些。
作為客人來參加孩子喜慶的洗三禮,不能一句夸贊也沒有,姜氏只好說起自己的女兒:“清平小的時候哪里有這么乖巧,稍不如意就會大哭不止,晚上睡覺也乳母一直抱著才行,放到床上立刻就會咧著小嘴哭起來,一刻也撂不下手,倒是辛苦了身邊服侍的人。”
竇氏身側的黃嬤嬤笑道:“被嬌養的姑娘都是有福之人。”
一旁的吳嬤嬤也湊趣笑道:“縣主自幼就聰明伶俐。”
清平縣主即將成為東宮的太子妃,日后不出意外,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令天下女子敬仰,誰人不想巴結。
綠蕊聽了兩人毫不避諱的奉承,回頭看了晴夫人一眼,發現晴夫人臉上倒沒什么,被子旁攥著帕子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綠蕊再回過頭只見收生婆手腳麻利的將孩子重新裹好,用一棵大蔥往身上輕輕打三下,嘴里念叨了一通,隨后叫人把蔥扔到房頂上。又分別拿起秤砣和鎖頭在孩子身旁比劃了幾下,嘴里念念有詞……
收生婆將孩子交還給乳母,嘴里向主人家道喜,將賞銀和盆里的金銀一股腦兜了去,出了王府的大門,不禁抬手摸了摸額頭的汗珠。好在沒出什么岔子,收生婆摸了摸身上鼓鼓的布袋子,笑出了滿臉的褶皺,忙快步家去了。
洗三禮過后親眷相繼告辭。
文大奶奶親自送了襄國公夫人和成王妃回來,一家人已經聚在了正殿。
魏俊低頭撥弄著腰間的玉佩,突然開口道:“嫂嫂既然這么喜歡小孩子,幫著照看大姐兒好了。”語氣懶洋洋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仿佛在平淡的說著今日的天氣如何。
蘇側妃不輕不重地嗔怪道:“俊兒不得胡鬧!”
筠娘垂下眼瞼,什么也沒說。王妃板了臉正要說什么。王爺已拍案怒道:“住口!你自己的女兒,生母、嫡母俱在,你一開口就讓你哥哥嫂嫂給你養孩子?你怎么好意思說的出口!”
魏俊見父王發怒,這才坐直身子,笑道:“侗哥和慶陽嫂嫂不是照看的很好么!竇氏什么都不懂。”
一旁錦杌上的竇氏渾身一僵,垂了頭,死死咬住嘴唇。
魏俊依舊緊盯著筠娘,似乎非要她給個答復。
魏儀放下茶盞,淡淡道:“你連這點責任心都沒有嗎?”
魏俊轉眼看向魏儀,皺眉,語氣不滿道:“大兄這是什么話,不愿意幫忙照看侄女兒就說不愿意的。”
“混賬!”王爺氣惱地將手中的茶盞摔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眾人一驚,立刻惶恐著站起身來,幾個女眷面帶不安地立到了書案旁。
袁王妃抬起握著帕子的手輕輕撫著王爺的背,柔聲勸道:“王爺息怒,當心氣壞了身子。”
蘇側妃忙走過去壓低了聲音斥責魏俊道:“你少說兩句,自己的孩子往誰身上推。”
侍從低著頭輕手輕腳進來收拾摔碎的杯盞。
王爺疲憊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著底下斂聲屏氣的眾人,撫額揮手道:“都散了吧!”
文大奶奶回去商量丈夫:“既然二弟不想留下大姐兒,不如我們幫著照看好了。”
文卓滿臉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妻子。
文大奶奶并沒有退縮,而是柔聲勸道:“先有女后又子,民間的招娣就是這么來的,說不得大姐兒是我們的福星也說不定。”
文卓見妻子堅持,沉吟了片刻,道:“要父王和側母妃都同意才行,千萬不能勉強。”又慎重叮囑妻子,“只是幫忙照顧,千萬別提過繼的話。”
王爺的孫女兒,誰敢過繼。不過是自己膝下空虛,聊表慰藉,又能得到王爺和蘇側妃的看重,何樂而不為。再說她確實很喜歡乖巧的大姐兒,那孩子知道自己不得父母喜歡,一直很乖巧,好帶的很,就是體弱了些,盡心照顧也就是了,府里太醫每日看診,稍有不適立刻對癥下藥,成不了什么癥候,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文大奶奶嗔道:“妾身曉得輕重。”
文卓看著妻子眼中的期盼,他慎重地思索了片刻,方慢慢點了頭。
文大奶奶看了,心中一喜,服侍丈夫更衣盥洗,臨睡前依然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文卓見妻子是真心喜歡大姐兒,這才沒有再說什么。
次日一早送走了丈夫,文大奶奶早膳都沒來得及用就穿戴整齊,急急的出了門。
袁王妃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發表意見。
蘇側妃看向王爺,王爺猶帶著幾分余怒道:“既然他心里沒有,留下也是勉強,你們帶回去好生養膳,將來也算是你們的福澤。”
文大奶奶聽了,激動的喜不自禁,王爺親自開口斷不可能再更改了,文卓夫妻當即叩謝,當日就將大姐和乳母一并帶走了。
魏俊著人將大姐兒的所有物件都打包送去了文思院。
自晴夫人生育過后,兩個人第一次面對面坐下說話:“你不喜歡大姐兒,爺已經送走了。”
晴夫人心里十分復雜,說不上是不舍,還是松快,聞言輕輕恩了一聲。
魏俊看著形銷骨立的晴夫人,又道:“你屋里的那兩個侍女是爺的人,你可以放心用。”
他說著,看向窗外的綠蕊,幽幽道:“綠蕊心大了,不適合再留下。”
綠蕊心大了,不正是你們男人寵慣出來的嗎?
晴夫人咬唇不語。
有侍女進來悄聲稟報:“成王來了!”
魏俊聽了,當即起身道:“你好好將養身體,等恢復了歡歡喜喜的服侍爺!”
地下的侍女連忙恭送。
魏俊說完看了眼睫毛輕顫的晴夫人,轉身便出了內室,一面走一面吩咐李旺:“去我的私庫里取幾匹上好的宮緞給你們蕊夫人裁衣裳。”
蕊夫人?這是要抬為如夫人了,日后豈不是要與晴夫人平起平坐!
侍女聽見轉頭看向晴夫人,晴夫人已躺下身,慢慢閉上了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侍女心里十分好奇,難道晴夫人一點都不嫉妒嗎?
人是衣裳馬是鞍!當真如此。
綠蕊脫去樸素的婢女青衣,換了一身錦緞衣裳走出來,讓人眼前一亮。
魏傲見了,喜得眉開眼笑,一面吃酒一面抬頭夸贊道:“你這位新抬的如夫人當真漂亮,換了一身爺差點認不出了。”
綠蕊被抬了如夫人,頭上不再梳丫鬟的發髻,改成了嬌艷的傾羅髻,尖尖一張瓜子臉,堪堪一握的楊柳腰,鬢邊斜簪了一朵粉紅的芙蓉花,耳戴赤金流蘇耳墜,月白繡落梅的對襟褙子,水綠棕裙,裙下嬌嬌俏俏彎弓似的繡花鞋。
魏傲笑著向蕊夫人招了招手:“替爺斟酒來!”
蕊夫人害羞帶怯地朝郡王看去。
魏俊頭也未抬,冷聲道:“沒聽到成王的吩咐?還不快去。”
蕊夫人咬唇,小步蹭了過去,被魏傲伸長的手臂一把拉到了自己懷里。
被成王圈在懷里的蕊夫人當即慌了神:“成王您別這樣!……”蕊夫人試圖阻擋身上那只不老實的大手,求助般望向郡王,軟聲央求道:“爺……救救婢妾!”
魏俊笑而不語,慢條斯理的坐在那里自斟自飲,并沒有理會。
魏傲聽了,哈哈大笑幾聲,帶著酒氣的薄唇在蕊夫人白皙的頸間輾轉。
蕊夫人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門邊的周濤暗暗搖頭,扭頭看向另一邊表情木然的李旺。
綠蕊在晴夫人身邊倒還好說,如今失去了晴夫人的庇護,不過淪為了爺身邊的玩物罷了。兩位爺身邊這樣的女子,他們見得多了,此時看到早已經變得麻木。
這件事之后,沒過幾日,成王再次過府來找魏俊吃酒玩樂,進門便笑著吩咐人:“去請了你們蕊夫人來。”
侍女忙依言去請蕊夫人。
蕊夫人聽說成王又來了,身形一震,整個人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她痛苦的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換上一副歡顏,細細裝扮一番,帶著綢兒快步去了四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