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天色還沒完暗下來了。
一家人坐在當院里,在滿天的霞光中,說著些別后瑣事。正熱熱鬧鬧的說著,裴老四拎著一串子黃紙包過來了,裴明遠訝異地看著他,“你這是做什么?”
蘇氏卻是知道為什么,就嗔他道,“這一準兒是你媳婦的主意。”
裴老四只是笑著把禮包往兩人面前推。
蘇氏就道,“給你們送那瓜,是謝你幫了這么天的忙,叫好丫頭和妙丫頭當零嘴吃的。再有,那二分多的甜瓜地呢,我們自家吃也吃不完。你們又弄這些東西過來做什么?”
裴明遠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也執意不收。給他指了座道,“自來的規矩是有老不顯少。爹娘還在呢,我們都孝敬爹娘就是了。等他們不在了,到時你再送也不遲。”
裴老四見兩人執意不收,就埋怨黃氏,“我說三哥三嫂不是那個意思,也不在意這個,她非說這是一禮,叫我送來。”
蘇氏就笑了,“你回去和她說,這回,是她錯了,你是對的。”
說得裴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妍卻是因為他置買的這禮包,突然想到黃氏從前提過他拿錢去生利的事來。原還想著抽個機會提醒提醒裴老四,誰知道見天的忙,把倒這事兒給忘得一干二凈。
此時突然想起,自然要問。
裴老四突聽她問起這個,先是有些微訝,接著喜笑顏開,“嗯,頭一回利錢拿到了。足有八錢呢!”說著指了指那禮包。“這就是用那生利的銀子買的。”
裴老四入了二十兩本錢,一月就是八錢銀子。也就是說,月息四分了。這在前世,一聽就直接可以判定為高息詐騙了。但她不知道眼下這時空的借貸取息,到底是個什么水平。便問裴明遠。
裴明遠想了想道,“倒是聽你姑父提過一兩句,他家也有本錢放在銀樓生利。一月似乎是一分到一分半。”
這才是稍微正常一點的借貸取息。
裴妍便嚴肅地和裴老四道。“四叔,我覺得你放的這個貸很不妥當。你看姑父他們通過銀樓放利,一月才有那么點兒。你這一月足有四分的高利了。你可別為了圖這點利錢,到時候,本錢血本無歸。”
裴老四有些聽不進去,不但聽不進去。反而還扯出裴老大做例子,“你大伯前前后后。放出去一百六十兩呢。一個月單利錢,你知道是多少?”他伸出手比了個六字,“六兩四錢。趕上家里一年的收成了。”
裴妍叫裴老四這副樣子給弄得哭笑不得。也知道只要嘗過高利甜頭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說服的。她想了想問道。“那大伯取過幾回利錢?”
裴老四也認真地想了一回,說道,“總有五六個月了。”
裴妍一聽就更覺壞事了。取利六個月。也就是取出了三成多的本錢。若裴老大投入得早,還好些。還能再多取些時日。若是投入得晚。本來就是人家要收割的那最后一茬的韭菜。
也沒多長的好日子了。
忙和裴老四道,“你想想,大伯投了一百六十兩銀子。一月就算他能得六兩半的利錢。單他這本錢,也夠他取差不多兩年,才能回本。也就是說這兩年內取的其實都是他自己的本錢。萬一你們放錢的地方,是做局騙人。過不了多久,拿著你們的銀子跑了,你們不是白給人家送了許多銀子嗎?”
蘇氏也早覺不妥當,可黃氏大著肚子,她也不好多說。生怕黃氏再著急上火的。后來也就和裴妍一樣,事情一多,沒人提它,也就忘了。
聽裴妍這么一算,她忙道,“我早先也覺不妥當,看著你媳婦正在緊要的時候,沒敢多說。今兒聽妍丫頭一算,更覺不妥當了。你干脆明兒就叫上你大哥陪著,把本錢取回來。”
裴老四雖然聽侄女的這個算法新奇,心中有所觸動,卻還存著一絲僥幸。嘴上雖應著,一看就知道沒入心。
裴妍就拉了裴玥過來,問他,“哥哥,你從前看過什么傳記游記之類的書沒有?”
裴玥微微點頭。
裴妍忙問,“那書上可有寫過這類的事情?”她恍惚記得讀大學的時候,她的家鄉,一個知名的信托公司倒閉時,有次走親,大家說起來。一個遠親就說,這種事情,自古就有,也不知道眼下這些人怎么就迷了心竅。
裴妍當時還好奇的問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說書就有記載。
即然有載,指不定裴玥看到過,或者聽到過。
裴玥先是搖頭,接著又道,“書上倒沒瞧見過,但是聽我們學堂里的先生講古今趣聞時,聽到過。但卻不是四叔說的這種,而是一種叫做‘種銀母’的騙術。”
裴老四突地瞪大了眼睛,“種銀母?這是騙術?”
“種銀母”裴妍也聽說過,是一種極其夸張又低劣的騙術。但就這種極其夸張而又低劣的騙術,卻騙得許多人血本無歸。忙問裴老四,“四叔也聽說過種銀母?”
裴老四神色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說,“聽韓代山說過,這個私人錢莊里有那么一個人,早年潛心修過道,得了仙人指點,會煉銀母。只要煉出銀母,把那銀母種在地下,就能長出許多銀子。只是那銀母沒有幾千兩銀子煉不出來。這個錢莊,只所給這么高的利,就是要籌銀子,好煉銀母。”
這是裴老四和韓代山打聽這家為什么攬銀子時,韓代山給的解釋。
裴妍頓時無語,這種露洞百出的說法,竟然還能騙住人。這讓不由得想到從前常見的一句話:不是騙子太多,而是傻子太傻。
大家說得熱熱鬧鬧的,裴蓉和裴鈺在一旁懵懵懂懂的聽著。
聽到這里,裴鈺就好奇的問,“銀子不是死的嗎?咋能和莊稼一樣,種到地里還能再長出銀子?”說著,他看向裴妍,“要這樣的話,大姐下次再給我錢,我也不買糖了。種地下試一試。”
裴妍先聽他前面一句,還想和裴老四說,你聽聽,一個五歲的孩子都能想明白的事兒,你們倒還不如一個孩子。再聽他后面的話,又無語地笑了,抬手拍了下他的頭,“你倒底是真假,還是假聰明。”
裴鈺歪頭想了半天,不高興地道,“這不都是一個意思么?”
說得裴妍笑起來,“看樣子是真聰明。”
裴鈺自得地晃了晃腦袋,又抱起一個整個兒的大甜瓜啃起來。
蘇氏一面喝斥他,“別吃了,吃太多鬧肚子。”一面催裴老四,“你明兒就叫大哥帶著你,趕快去把本錢取回來。”頓了頓,又說,“先別讓你媳婦知道。”
裴老四如瞬間從云端跌到泥里一般,那心里揪得就別提了。
裴妍見了反倒安慰他,“也許沒我們想得那么糟。不過,自己的銀子,還是放到自家箱子里最放心。四叔要真想放貸,你找姑父去,讓他給你找個妥當的銀樓。”
裴老四悶悶地應了一聲,悶頭走了。回到家黃氏見他興致不高,自然要問。裴老四心里七上八下的,若是往常,一準兒要和她說一說,聽她拿個主意,自己才好安心。可有蘇氏的話,她又在月子里,還抱著奶孩子。知道了,也不能出門,白跟著焦心,便拿著裴嬈的事兒做由頭道,“三哥回來聽說家里這樣,心情不好,我陪著他說了一會兒,也覺得心里頭不大暢快。”
黃氏就欣慰地笑了,“你呀,終是知道操心了。”從前丈夫可是不管家里什么閑事的。一家人不管做什么,好的也好,壞的也罷,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大家高興,他也是那樣。大家生氣,他還是那樣。
因這個,反倒開解了他一回。
心頭沉甸甸的裴老四,聽了這番開解的話,心里頭愈發的沉重了。一夜沒怎么睡,次日一早,天還不大亮,就去找裴老大,讓他陪著自己去府城找韓代山取本錢。
裴老大便瞪眼道,“你這是又受了誰的攛掇?那利錢剛使出來的時候,你高興得差點沒蹦上天,這才幾天,你就又急惶惶的改主意了?”
說著這話,想到昨兒他去了老三家,就更生氣了,瞪眼罵他道,“一樣是哥哥,難道就只有那一個哥哥的心腸是好的,這一個哥哥就是黑心爛肺,專把你的錢往水里扔的?”
裴老四不住的賠不是,又把昨兒在裴明遠家聽到的,細細和他說了,也勸他早些把本錢取出來,“你有那么些銀子,就是不生利,還不夠你一輩子花的?”
裴老大一聽果然是受了老三一家的攛掇,氣得無可奈何,指著他哼笑道,“我可沒你這么短見。”
因這個倒賭氣帶著裴老四往府城去了。
到府城尋到韓代山,倒沒費什么波折,把本錢取了出來。
裴老大就恨鐵不成鋼地說裴老四,“自家沒那發財的命,就是把金山銀山推到你面前兒,你還是沒那發財的命!”
裴老四也顧不得他的冷言冷語,捂著原當是打了漂的銀子,提著的心終于安放到肚子里。果然四侄女說的是對的,銀子還是放到自家箱子里最放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