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夜下的約會
“爹,你未免太不講理了為什么晏冰可以,我就不行?”
“你怎么能和他比”
父親脫口而出的話語,直接戳中徐子峰心頭隱痛。
從小到大,他資質、悟性樣樣不差,憑什么卻要處處讓著晏冰?年幼啟靈時,丹堂練好的上品補元丹、和氣丸,先送給晏冰服用;十四歲沖擊地靈成功,好容易請來古大師量身打造靈器,上好材料也讓著晏冰;到了門派試練時,晏冰又得到最好的差使,去九郡各地挑選入門弟子,輕輕巧巧的得了新入門弟子的崇拜愛戴;而他呢,卻要到弈天城的坊市,去當一個管理俗務的令長,整日跟尖酸貪婪的商戶打交道
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十多年的欺壓啊強大的怨念一旦爆發——
“夠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憑什么,我哪里不如他”
“我不是你親生兒子?在你心中,我是什么?為什么連喜歡的女人也要讓他”
“啪”,一耳光重重的扇過來,打得徐子峰半邊臉立時紅腫了,眼睛充血,嘴角沁出點點血絲。
徐長老手心隱隱作痛,見狀,嘆一口氣,“你別怨氣沖沖了,今天老爹就把事情交代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你知道,錯在何處。”
“晏冰是老祖的唯一血脈”
“我跟掌門還有幾個老家伙,對他處處關照,你覺得不對?換做是你,你站在我們的位置上想一想,要怎么待晏冰才合適?苛刻他,好讓天下人戳脊梁骨嗎?若沒有老祖,青云門當年在仙魔混戰時,早就滅門了”
“我知道老祖對青云門的恩德可晏冰是晏冰,老祖是老祖,怎能混為一談難道因為老祖,就要無止境的關照他……讓我們永無出頭之日?”
“你……”徐長老眼眸一張,窺見兒子隱隱約約的怨恨來源,呵呵的,竟然笑了搖搖頭,“傻孩子啊平素看你沉穩干練,想不到還是年輕性子我問你,你覺得老祖心中,血脈跟宗門,那一個更重要?”
“這……”
徐子峰一愣,有些不懂。血脈跟宗門怎么了?腦中靈光一閃,結巴道,“不、不會吧?”
“哼小子,你還嫩了點爭強好勝,狹隘自私,你哪知道老祖的心胸,天寬地廣,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啊”
“他老人家目光長遠,歷數各代有名的仙宗望族,大半是毀在后代子孫不賢不肖。于是早早立下規矩,宗主不得父子相承想當年,你楊師伯能坐上那個位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因為他不是上任門主的兒子。”
“在老祖的心中,宗門最重血脈……為什么晏冰年幼就被送到母家,為什么晏氏如今只剩一根獨苗,還是三代單傳?你就沒想過其中深意嗎?
老祖為了宗門發揚光大,犧牲得太多了他常說,一家一姓的榮耀,比不得宗門長盛不衰、威名不墮親自培養了多少優秀弟子,可惜在仙魔之爭,與仙蒹之斗中,隕落大半。
我年幼時碰上動亂,是老祖救回;你馬師叔呢,曾經沿街乞討……我們都是幸存活下來的,都不是宗門嫡系,若不是得老祖青眼,能有今天嗎?”
“就算不談老祖對宗門孤心孤詣,對我等的恩情,你說,我們照顧他的僅有的一支血脈,不應該嗎?”
“尤其是……在晏氏子孫,永不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前提下”
徐子峰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他一直以為師叔師伯們偏愛晏冰,是因為內定他做門主了,想不到,恰恰相反
迎上父親肯定的目光,他腦中嗡嗡作響,不是晏冰,那是誰?
楊清霜?那丫頭雖然是門主的愛女,可門主平素對她的修為也不甚關心,而且她沉浸與丹藥之道……
馬師弟?他是馬長老的次子,可惜性格貪玩,老喜歡在外闖蕩……貌似宗門也沒對他有多少拘束。
把可能的二代弟子中,繞了一圈,徐子峰最后瞪大眼,指著自己鼻子,“我、我……”
“對頭”
徐長老狠狠的拍了一下兒子的肩膀,“我知道,你對去坊市當管理俗務的令長,很不滿意。可你要是知道,老祖當年也曾做過這個職務……會不會有點信心了?”
徐子峰頭昏目眩,感覺兩腿都有些發軟了,什么對晏冰的嫉恨,統統轉化為對老祖的感激回頭在想想自己那點陰暗小心思,真是太小氣、太幼稚了
是啊,晏冰事事占先,得到優待,可自己,才是未來的青云掌門……還有什么可計較的?
“等你日后做上了那個位置,也要記得,老祖對宗門的恩情太深太濃,該怎樣對晏冰……還有他的后人,知道了罷”
最末,才重重哼了一聲,
“至于那個女人……你自思量去是女人重要,還是前途重要”
三日后,浮渡山。
這是涼郡外圍的一處幽深林密的險要之地,每到子午時就會被灰蒙蒙的瘴氣籠罩,意外來者,若無解藥,必死無疑。
浮渡山“豢養”著許多獸類,如劇毒無比的五線蛇,兇蠻的獨角白犀牛,狡猾的三尾火靈狐,是煉丹、煉藥的好材料。一門兩堂三宮的弟子,都會放到這里進行初步歷練,收集靈血、采摘靈萃之類——沒經過歷練,如何在未來與仙蒹比試中堪當重任呢?
因為有些危險,且剛步入地靈的弟子,匱乏實戰經驗,需要指引者,于是特意定了門派任務,讓高階弟子帶新人。
徐子峰主動申請了這個任務。
一來,他需要一處特別的地方,理清思路,想好日后該怎么做;二來,他也想暫時遠離晏冰,免得總是見面,補眠想起自己十多年的妒火余怨,影響心境。
至于那張靜謐明麗的面孔——稍微有點智慧的人都知道怎么選擇了,他徐子峰又怎么可能犯糊涂呢?
可……
嚴謙也加入他的隊伍中了
他是靜兒的親哥哥,長相上,完全體現了男子的陽剛堅強,跟妹妹的空靈之氣,冰清玉潔……找不到什么聯系。
但偏偏,不能忽略這個人的存在
一看到他,就想起靜兒。
一想起靜兒,心潮就涌動,開始懷疑,放棄靜兒是不是值得?
那樣的清靈雋秀,仿佛集中世間一切美好的女孩,他還能遇到嗎?
即使他日后,成為一宗之主
徐子峰的“清心之旅”,徹底失敗。滿腦子都在想,若是能兩全其美,那該有多好?
巧不巧的,嚴謙無意中流露出,不喜歡妹妹跟晏冰的來往。
自己插手挑撥,父親、掌門一定不滿,可若是嚴謙這個當哥哥的不樂意,誰還能說什么?
徐子峰開始轉動腦筋,有什么辦法讓嚴謙堅決反對呢?
想了想,他眼中放光,亮得直若天上星辰,有了
這個,只要輾轉告知嚴謙,相信靜兒與晏冰,不斷也得斷
古人曾說,寧拆一座廟,不散一樁婚。說的就是毀人姻緣,作惡不淺。晏冰也沒做什么,奈何就是有無數人盤算著,惦記著,想要拆散。
自家人知曉自家事,隨著對靜兒感情越來越深,他很慎重的邀請了靜兒,做一次深入談心。
月夜下,遠處的喧鬧都已經遠離,無盡的夜空唯有一輪皓潔的明月當空,傾瀉的水銀月華照射在粼粼的湖面上,氣氛安寧又溫馨。
夜風雖然微涼,可吹不透心田的火熱……以及緊張。
“靜兒,我要告訴你,我真實的情況。你聽完了再說,好嗎?”
“我的父親,是個……任性的人……”
任性這個詞,還談不上貶義。子不言父之過,晏冰終究是不想多說,可他這一生,怎么也繞不過父親的巨大陰影。每當回憶時,那股又苦又澀、又恨又無力的感覺就來了,讓他飽嘗鉆心之痛。
“因為這樣,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帶回舅家,在那里長大。但是宗門的人一直很關心我,或許是因為,我是老祖唯一的血脈吧……但我知道,這種關心,跟對子峰、對清霜他們的關愛,是不同的。”
“從小到大,沒有人打罵過我,也沒有人在我面前表露過一絲不善,他們統統對我很好,言語和善,有求必應,什么東西都挑好的給我。哪怕我做錯了,也從來沒有懲罰……”
“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擔心。每天晚上都要回想自己一天,有沒有表現不好,不用功努力,待人不禮貌周到,讓人失望了……”
“無端被酈衍道評為什么‘風花雪月’,我驚得不敢用真面目見人……我不知道別人會怎么看我,會說,‘看他,身為老祖的唯一后裔,居然憑長相好看聞名于世,太丟臉了’我就是這樣,一直小心翼翼的活著。”
“……很羨慕子峰他們,可以展現自己的真實情緒,可以大哭,可以大笑,累了,有長輩呵護,做了錯事,會被狠狠揍一頓,然后,依舊是被疼愛的……不像我……”
“靜兒,我不像外面人看到的那樣,金光閃閃,耀人奪目,什么家世、人品俱佳,那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一個被擺在好看位置,讓人參觀,讓人品頭論足,沒有什么自我的可憐人。如果沒有見到你,我會聽從宗門的安排……隨隨便便娶了一個女人吧。”
“活了一十九年,沒有什么值得我真正珍惜、真愛的,除了我這個姓氏。直到,遇見了你……”
晏冰有些激動,那悠悠的水波泛著粼粼的月芒,映入他的眼底,仿佛內心苦苦壓抑的情愫也隨之瀲滟,俊美的面容浮上一層淡淡的憂慮和期待,凝視著靜兒靜美的面容,澀聲道,
“你會接受……這樣的我嗎?我根本沒有那么完美”
“跟在我一起,會很辛苦。你大哥嚴謙,是真心為你著想的,因為我們在一起,辛苦大過幸福。”
說到這里,晏冰偏過頭去,眼角微微晶瑩了。
夜幕無邊無際,它包容世間萬象,看盡人間百態,小兒女悲歡離合也許只是一種點滴一幕,可對置身其中的人來說,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片刻,也可能是最關鍵的轉折點。
向左,未來是這樣的;向右,人生就徹底變了面孔。
晏冰心痛如絞,可他不得不做這次坦白,等待靜兒做出抉擇。
他是真心的,所以不強求真心喜愛的人,過跟自己一般相仿的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我、我能理解。我會祝福你的。”
靜兒一直安靜的傾聽,沒有發表言論。她沿著明顯人工挖鑿的小湖邊緣,慢慢的走,夜風吹拂著仙綾衣的衣袂,翩躚如飄忽的蝴蝶羽翼,叫人生出,如何才能捕捉的疑惑。
“今晚的月亮,很美。”
等待的時刻,對每個人都是一種煎熬。尤其對晏冰,每次呼吸都那么漫長,心如擂鼓,不安焦急。結果,可能是是對他的審判,也可能是對他的獎賞。
但是,靜兒什么也沒有說。
她淡淡的望著月,露出淺淺的笑意,那么純凈甜美,不曾沾染一絲人世仇恨、煩惱。
愣了一會兒,晏冰忐忑的心忽然定住了,另一種巨大的歡喜、溫暖流入心間——沒拒絕,那說明什么,就是不反對了?
哽咽的有些難以表達,他牽著靜兒的手,緊緊的握著。誰也沒在說些什么,只是安靜的并排走著,享受在一起時靜謐美好的感覺。
夜色,如此迷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晏冰離開后,靜兒獨自一人默默的行走,朱雪庵轉了出來,注視靜兒的目光有些欽佩。
“你很有勇氣。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那樣的壓力,即使只是站在身邊陪伴……沒想到他那般光輝閃耀的人,也會活得如此艱難。”
靜兒沒有說話。
她怎樣,不需要對人訴說。
“其實,這次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實現先前諾言,配合我找到放火焚燒‘麗衣坊’的兇犯我已經有了八成把握。”朱雪庵聰明的轉移話題,表明來意。
“哦?這么快?”
靜兒微微蹙眉,“好,你說吧,需要我怎么幫助你?那只蝙蝠不容易抓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