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遲來的悔恨
月如鉤,清冷的掛在天邊一角。涼涼的夜風吹拂在人面上,攜帶著微微的霧氣。靜兒與兄長并坐在屋頂上,第一次試圖全然的坦白心扉……
“對不起,并不是想瞞著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說。師傅他老人家性子如閑云野鶴,不喜為凡人所擾,收我入門墻后,對我寄予厚望,將一身所學毫無保留的傳授……坐化前,將宗門傳承的信物交給了我。師兄師弟們也都不在了,如今我是仙云宗唯一的傳人。雖然師傅他老人家從沒對我說過什么要重建師門、發揚光大之類的要求,但我知道,他坐化前一定有這個遺憾……”
“……師門的恩情比海深,比天高,我不能讓師門永久的埋沒下去。雖然單憑自己的力量,會很艱難,有很多坎坷不平,但我決定了……”
靜兒抱著膝蓋,緩緩的訴說著心聲。
她的本意是,重建師門并不容易。要打破現有的仙門局面,肯定會遭到舊有勢力的斗爭與反撲。那么,自己將來肯定會樹敵不少,逼不得已也會做一些危險的,有可能危害到兄長與妹妹的事情。
當然,她會竭盡全力保證親人的安全,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不是所有的敵人都有光明磊落的心腸,信奉不牽扯家眷的。
她是一個妹妹,更是仙云宗主,有些取舍……真是兩難。
她希望嚴謙能理解她。
嚴謙聽到靜兒的話后,表情非常奇怪,呼吸急促,眼神發直,就那么傻呆呆的看著靜兒,仿佛第一次認識靜兒似地。
“靜,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給我聽。你是說,你、你的師尊認為你一定能破空飛升,所以才收你為徒?他為什么這么認為?你在安家……很少有時間見他吧。沒有親身教導,他為什么會這么認為?這么肯定?”
“呃……”
靜兒的反應慢了半拍,這么多的疑問,她怎么回答?她不是在安家被師傅收為徒弟,而是在穿越,被那道劈歪的雷劫之前……理智告訴她,說出自己“穿越附身”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于是她含含糊糊的,
“那個,戒指里面留下師尊的大部分秘法心得手札,重要的都告訴我口訣了,指點了下關鍵處,不過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參悟的。”
自己參悟?
“那你的御劍飛行、封印之術、輕身術,還有洗髓功、陣修法門……都是自己參悟的?”
嚴謙震驚了這是什么悟性?如果水火兩重天的體質不是問題,就憑著這份世所罕見的悟性,難怪那位高人相中了靜兒啊
這么說來,飛升的話是真的了?
好比閃電劈中了身軀,嚴謙禁不住渾身一顫,激動的哽咽了,夜色下,他的雙眼水光隱隱,聲調帶著隱約哭音,“太好了太好了”
他轉身,對著西面屈身跪拜,臉上竟滾落兩行清淚,“列祖列宗保佑,爹爹,你看到了嗎,靜兒可以飛升,她可以飛升……我們御家終于出了一個能飛升……您的冤屈一定可以昭雪,爹爹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嚴謙少小嘗過父疼母愛的幸福,又經歷父母逝去的打擊,飽經生活的磨礪,早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內斂、含蓄。除了總角之交的少華體質暴露,兩人不得不走上正邪不兩立的道路上,他還不曾這么淋漓的流淚,宣泄內心的真實情緒。
“太好了,太好了”
反反復復,只說著這一句。
天空的月彎漸漸沉下,滿空的星辰都歸于廖寂,仿佛整個天地都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中。但嚴謙絲毫不覺得畏懼,他心中亮堂堂一片,火燙的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父母的仇恨,早晚有昭雪的一天哪怕他不在了,也不用怕那些欺辱過他、羞辱過父母的人,一定會受到應有的報應
太好了
不管那位仙云宗的前輩,到底是為什么收靜兒為徒,他很高興,很感激。
有那么一霎,他覺得自己當初把靜兒拋下,是不是太無情了?可再轉念一想,若不是自己把靜兒留在安家,興許就碰不到那位前輩呢這恐怕就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上天要如此安排
“靜兒,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嚴謙雙手搭在妹妹肩膀上,懇切的要求她,“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都要保全你自己”
剛剛他根本沒聽到靜兒說什么,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飛升”二字上了。的確,除了這件事,其他……都是小事
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站在屋頂上,望著日出的方向,嚴謙覺得,那一束破開黑暗的朝霞,也驅除了他心頭的陰霾。
他現在滿懷希望,如同新生的太陽
曾經困擾過他的心魔?
抱歉,滾遠點吧,甭想再為難他了
這一天的午后,嚴謙氣質大變,無論對著誰,都是一副輕松愜意的微笑。榮華園外,他被攔在外面。艾瘋的女仆皆是眼高于頂的,昨日還曾拒絕過他探望小貞的要求,今天怎么會同意?神情冷漠。
嚴謙也不惱,直接提出要求——他要見端木雁澤
你們不是攔我嗎?那我就去見你們主子好了
他的好整以暇,讓攔路者摸不著頭腦,想了半天,還是通報了一聲,放他進去了。
再見艾瘋,嚴謙可就不是不卑不亢了,從始而終都一派從容,提出見幼妹的要求,也是理直氣壯,并不為自己客居而矮了一頭。
原本的嚴謙與少華,都為云鵬的地位驟然顯貴,而覺得落差太大,心情壓抑的無法接受。在龐然大物如端木府的壓力下,想不自卑都不行
可現在,不一樣了。
請問,偌大一個端木府,有幾人能破空飛升?一兩百年之內,撐死也不過一二吧?靜兒還年幼,等她日漸成熟……絕對是仙蒹仙葭赫赫有名的高手
那么,他為什么要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呢?
為什么要處處忍讓,忍氣吞聲?
嚴謙提出要求后,并不覺得艾瘋會拒絕。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料想端木府未必愿意發生。
果然,艾瘋只偶爾是瘋的,扣下人家小妹做餌,已經夠卑劣了,再不準人家兄妹相見,怎么也說不過去。嚴謙堅持,她微微一想,就命貼身侍婢玉蘭帶他去了。
且不說艾瘋對他的疑惑,嚴謙看著已經老大不小的小貞,還是小孩子吵吵鬧鬧的脾性,心中忽然浮現一個想法……
靜兒現在唯一的弱點,就是他與小貞了吧?
不行,不能讓這個明顯的弱點被人掌控
當金色的太陽完完全全的跳出地平線后,朝霞映著層層落落的屋頂,靜兒踩著一片玫瑰色的暈輝,如一只飛翔的鴿子,飄然遠去。
心頭塊壘消除,她心血來潮,隨意的漫步在清河府的街頭小巷中。原來對她毫無吸引力的市井民俗,小本買賣,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如今都變成一曲和諧的樂曲。
豆腐店、米糧店、成衣鋪、珠寶店……曾經只是擦肩而過,不放在心上的各種商家,還有形形色色的客人,她看得津津有味。和當初穿越前的瘋狂購物不同,那時的自己,好像變態的只想著占有,要彌補多年寂寞、忍耐所受的苦,而不是如現在享受悠閑的時光,感悟平凡的生活真諦。
不知不覺中,靜兒定住了。
四周的人群來來往往,她一人俏生生的立在當中,靜謐美好的如一同一幅畫卷,連風吹起的發絲都那么緩慢……也許過了很久,也許才過了一霎,她嘴角微微一彎,露出一個恬靜的微笑。
不容易啊,時隔三年之久,她終于突破了元嬰期,到了出神期
靜兒估摸,這個異界雖然靈氣充足,但對心魔劫有極為苛刻的要求。原先她吸收了盡五十萬的靈石,服食那么多的天地靈果,也不曾突破,那是因為,心如白紙自己……并不合適快速的提升修為。
孱弱的嬰兒若是擁有力,那不是幸運,絕對是很可怕的事情。
現在好了,身體的改造基本完成,從皮膚都血肉,從內腑到骨骼,連丹田都成功了,只剩下泥丸宮,須得水磨工夫慢慢的進行,她現在的體質,幾乎完美無缺。
還有神識……她現在感覺自己的神識,比當初大乘期還要高明。
想來,當初她上的是“修仙速成班”,是被丹藥還有師傅老頭子拼命推上去的,一個勁的沖擊修為,哪顧得上神識呢?只勉勉強強達標了。可現在,經過五色塔的淬煉神識,又親身經歷過了許多生活波折,因此,出神期的神識,才如此強大吧?
幾乎不用在靠動用元嬰的力量,隨意的向周圍一“看”——不是看,而是將感覺釋放出去,四面八方,所有的一切都反饋回來。街邊有人在吃混沌,有人在墻根打盹,有人在跟同伴商量買貨多少……
清晰無比
靜兒原以為無分好壞,一味的探測周邊,接收的信息太多,會讓自己的心境變亂,再不能專心致志,原來她錯了神識的強大就是好啊,可以同時運用兩種不同的法門。靈寂之心平淡理智的處理反饋來的信息,有用的,就記在心上,無用的,就用“幻夢心訣”,把它過濾掉感覺輕松的同時,也將周圍的一切牢牢掌握著。
誰誰投來一個別有用心的眼神,她都知道了
日頭移到了正中,到了中午。
得月樓車水馬龍、賓客如云,靜兒來過幾次,對這家的菜肴比較滿意,就踏進了門檻——她現在很有食欲呢
正在里面吃飯聊天的客人一看見她,頓時都呆愣了。不是沒見過美人,也不是驚訝美人單獨逛街,而是……這不是嚴靜嘛
她、她、她,她怎么敢出現在眾人視線內?有關她的傳聞,這幾日越演越烈了偷盜不成,又加上端木府九爺的親家——羅家的羅興丹,貌似與云鵬公子爭風吃醋,被當胸砍了一刀,命懸一線,好容易救了回來。
緋聞、情殺之類,素來都引起人好奇的,靜兒現在“紅”的程度,比當初的柴漪妃不差分毫
靜兒對此心知肚明,只是,并不介意。
雖然心靈變得通透多了,對世事人情也知曉了些,可她的行為方式,沒怎么變化——因為不需要。
實力永遠是橫掃一切的關鍵因素
得月樓內,藏龍臥虎,什么樣的人都有。有些聽聞過靜兒的,又見她單獨一人,想她既然跟端木府翻了臉,又傳出那樣的名聲……恐怕是被端木府棄了她身上說不定藏有什么秘籍呢,就算不是天階、地階的,那搜出人階的也好啊就動了歹心
耀武揚威的走過來,大喝一聲的拍了靜兒坐下的桌子想給她個下馬威。
靜兒輕飄飄抬了抬眸。
那人看見靜兒清新脫俗的容貌,愣了一愣,待要說些什么,就覺得足上一疼。原來靜兒隨意的抽了一根筷子,貌似不經意的落下,竟然直直的扎進他的鞋里筷子的頂端并不粗,但若是以大力插入了腳骨之間,跟刀劍也差不離。
嗷嗷的抱著腳亂跳,也嚇退了眾多心懷不軌的人。
還有一些人躍躍欲試的,急忙被同伴拉住了,不停的使眼色,順著目光瞧過去,原來對面角落里有個喝的酩酊大醉的人。細瞅瞅,不是端木六爺——郝賭,卻是誰?
人家正主也在,還不曾動手,哪輪得到自己呢。
眾人想法不一,就安下心來看笑話,可郝賭沒有絲毫動手的跡象,依舊不停的飲酒,而靜兒也旁若無人的叫喚店小二上菜,兩菜一湯,外加兩碗大米飯。
她慢慢的吃,郝賭慢慢的喝,兩人連目光交匯一下都無。
好似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種怪異,讓眾人都不能理解,壓低聲音,交頭接耳起來。
有的說,傳言一定是虛假的,靜兒如此純凈美麗,哪會做出那種事呢?說不定是被人陷害的有的說,郝賭不關心家務事,懶得理會呢也有人說,郝賭限于身份,不好直接出手抓拿,不信等著吧,一會兒就有三代的端木子弟來了
一時間眾說紛紜。
不過端木家的人沒來,來的另有其人。
唐煜一身玄衣,拉開了桌子對面的凳子,坐了下來。
“你答應過的飛行靈器,還沒給我呢。”
靜兒早就知道他來了,可沒想到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抬眸,笑了笑,
“靈幣呢?”
唐煜把儲物袋直接推了過來,靜兒看也看沒一眼,收了,又丟過去一個質量低劣的玉瞳簡——市面上的價格,一塊靈幣可以購買十多個。
玉瞳簡是用神識探查的“筆記本”,用來記錄諸如陣法、煉丹、煉器之類的法門最好不過,質量越好,可以經受得住神識探查的次數越多,反之亦然。靜兒這塊玉瞳簡,估計能用的上兩三回就不錯了。
但聰明者,看一次就記住了,又何須兩三回?
唐煜微微一吃驚,因為靜兒丟過來的是煉器法門,他可以根據原理自行選擇煉器材料……從而決定最終的靈器品階雖然開始一定會煉廢些材料,但日后熟悉了,他就可以自己煉器了啊
這比賣飛行靈器的“一次性買賣”,虧大發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靜兒,越來越覺得靜兒是個單純無知的小女孩——誰會輕易的將煉器獨門秘法,隨意的交給外人?她不知道,這有多重要么?如果她真的需要錢財,剛剛的低劣玉瞳簡,不知能換多少錢財
可她,就這么隨意的丟過來,完全不知道價值似地……
在他的心中,重新定義了靜兒。
他當然不知,靜兒這些天的變化。
說來奇怪,以前的靜兒確實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物品的價值,知道也不放在心上;可現在,靈寂之心理智的分析,她還能不清楚么?之所以隨意的交給唐煜,是因為對方既然敢在郝賭的眼皮子底下過來,同她搭話,勇氣可嘉。更重要的是,對方的背景……絕對沒有看到的那么簡單
一種粗劣的煉器法門,換得對方的善意,怎么不值?
她未來要重建師門,需要結交的人還有很多很多。如唐煜這般的人,定然是交好甚于交惡啊必定,曾經有過九幽密境的同行,也算熟人了
唐煜這廂轉著不同的想,靜兒那邊安靜的吃飯,也轉悠自己的小念頭,兩人沉默的對坐一會兒,唐煜才招手,“小二,這桌的帳記在我名下。”
“唉,知道了,客官”
“小二哥,那麻煩你再上兩個菜,要最貴的”
靜兒離開接口道。
唐煜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了。
靜兒也瞇著眼睛,嘴角彎了起來。
就在兩人各自想法時,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經過得月樓的大門。“停車”一滿頭白發的老嫗跳下來,拄著鹿頭拐慌忙進來,看見唐煜,如看見救星似地,
“唐家小子,你讓老身好找”
這……不是柴老夫人么?
她老人家日前才顯擺完了,逼得端木云菲在柴府大門下跪認錯,怎么現在換上慌慌張張的模樣?
“柴老夫人,不知尋晚輩有何事?”
“什么老夫人,你與我家漪妃有婚約,該叫我一聲奶奶才是”
這話一出,不僅是唐煜吃驚,連眾多食客也露出驚容。
柴漪妃跟唐煜的婚約,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八百年前了吧?不說的話,人們都忘記了前幾日還因為柴大小姐的婚事,賭坊老板立了賭局,猜測花落誰手呢,這會子,怎么柴老太拉扯著唐煜,拼命讓他認回前約呢?
“老、老夫人,您弄錯了吧?漪妃不是跟端木家的人……有婚約么?你老人家這么拉著我做甚?”
“沒弄錯老身就認準你了,你最好最合適做老身的孫女婿,小子你有福氣了,你喜歡我家漪妃,喜歡七八年了吧。哈哈,整個清河府的人都知道,老身也不為難你,現在去洗洗換上新郎裝,即刻跟漪妃拜堂成親”
太……荒唐了
唐煜的表情,怎么那么像風中凌亂了?
靜兒低著頭,默默了品味著店小二新上的兩道菜肴,心中想著,好吃、更好玩呀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壓不下。
“什么?等等”
唐煜受不了的抽出自己的手臂,保持距離的退后兩步,“老夫人,我敬重您是前輩,可請您不要開這種玩笑。別說晚輩與柴姑娘的婚約早已作罷,即便尚在,也沒有如此兒戲的道理您請回吧”
“不成不成”柴老太發瘋的去抓唐煜,這里是酒樓,店面雖然寬闊,可都是桌椅,騰轉不開,柴老太又是發了瘋,三下兩下就把人抓到了。
“你一定要跟我的漪妃成親你不是喜歡她嗎,怎么能眼睜睜看她跳下火坑?你怎么狠心啊”
“老夫人,您在說什么啊?漪妃不是要嫁到端木府做家主夫人么?什么跳進火坑?”
唐煜看了一眼角落中的趴在桌子上的郝賭,心理狂叫,老天,這是怎么回事?
“嫁到端木家,可不就是跳進火坑了唐家小子,唐家公子,我知道你對漪妃誠心誠意,當初我就是看在你有擔當、有誠意的份上,才同意你跟漪妃的親事。你現在怎么能反悔呢?難道你當初對我發誓,娶了漪妃再也不納妾,終身只對她一人好,是假的么?”
唐煜的臉色頓時乍青乍白。
他萬萬沒想到,柴老太為了逼迫他,連這種私密話都說了出來。心中的憤怒卻更盛了一層,因為不消兩個時辰,天下人都知道,他為了迎娶柴漪妃立下這等有辱丈夫威信的誓言——可結果呢,人家還不是一腳蹬了他?樂顛顛的投入端木府的懷抱里了
眾食客頓時嗡嗡的交談起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使柴老太這么大的轉變?
難道是端木云菲那一跪,跪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