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二章 疑是綠光

眾人的眼中也頓時綻放出些驚異的光彩來,尤其是閆爺一幫人,剛才還趾高氣揚的,須臾就變得有些氣勢低人了一等。

三名女子施施然來到于藍身邊,一名頭插湖藍色玳瑁的女子輕攙住她,小聲問候:“妹妹沒事吧?”

于藍被這接二連三的突發狀況給一瞬弄糊涂了,眼瞅著場面上那冷峻公子搖著一柄絲絨折扇走到了自己跟前,含著一抹清冷的笑睨著自己時,還沉浸在剛才他弗一出現的冰雪當中回不過神來。

“閆爺!”男子對于藍笑過,轉身收卻折扇,似乎是向閆爺抬手抱了一禮。

閆爺面色有些乎慘白,強裝作鎮定地笑了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蘇園的二公子。失敬失敬!”

“不敢。”蘇二公子微微頷首,聲音中隱著股疏離,“常聞閆爺英武一直無緣面見,今兒這姑娘倒是給了我蘇閆兩家這個機緣巧合,真是我蘇園的恩人。”說著,面向于藍,清冷地一笑,目光淡地如秋晨的迷霧,清薄迷離。

于藍喉嚨忽地一緊,沉下呼吸稍稍掙開旁邊侍女攙著自己的手。

其他兩人一看,就都微微動了動臉色,依舊不語。

蘇二公子眉梢輕挑,也裝作沒看見,繼續對閆爺說道:“看這姑娘與蘇園緣分匪淺,不知閆爺可否做個順水人情,將這姑娘割愛給家兄。”

閆爺一聽蘇二公子面子里子都給足了,心中隱隱憋了口氣。好個蘇園的人,搶人搶到他的地盤了!可人家家大業大,在柳州稱王稱霸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光景了,謠傳原先蘇園的當家可是朝廷文宣司司理,明里隱辭到柳州下海主持家業,暗里可還是在為皇家辦事。只怕得罪不起!

似乎是覺察閆爺左右為難,心緒不定,蘇二公子“啪”地撐開面扇,含笑飄飄地搖著扇面說道:“可見閆爺實在對華姑娘喜愛得緊。這樣吧,華姑娘在閆爺心中值什么位,蘇園就用同等價值的東西來換,這樣可好?”

于藍憋氣,看來蘇園跟閆爺比較起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以物易人,將她當成東西一樣換來換去,華云英的生活該是多么舉步維艱。她心里一愣,慘了,華云英的艱難豈不是成了自己的艱難?她現在是華云英了,自然逃不了該是華云英的命。想著一個頭兩個大!

華云英的魂魄究竟到哪里去了?自己該怎么逃離華云英的命運?

閆爺平日里盡是算計底下的人,這精于打算的活絡腦袋一來二去就打好了算盤,立刻眉眼一張,假笑著道:“這哪兒敢啊,蘇大公子要的人,我閆爺自當拱手相讓。不過最近閆家的貨滯在江口出不去,我也是想討個喜事沖沖生意的晦氣……”

不用閆爺說完,蘇二公子便接續了下去:“江防的于中正都尉大人平常得空倒是會來蘇園坐坐。”說完,瞟了一眼閆爺,一臉冷諷的笑意。

閆爺的一雙賊骨頭眼立刻放光,抱著兩拳連連低頭:“這可多謝了蘇二公子啊!”

“謝倒是不用。生意場上沒有一直的對頭自然——”他的聲音放輕了,停在閆爺身邊,對著閆爺的耳朵說道,“自然也沒有一直的朋友!”

閆爺一聽,面色訕訕,招呼了手底下的人,慌忙撤去。

人群旋即便也散了,剛才還鬧得熱氣騰騰,恍如餃子開鍋的街面頓時露出一股子冷清來。仿佛是餃子被撈光了去,只剩余了一鍋清水湯。

于藍吐了口氣,這個蘇二公子不是盞能省油的燈,落到他手上,比落到閆爺手上好不到哪里去。看他一副聰明地不可一世的樣,可不是能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的,跟美色當面,腦袋就裝屎的閆爺完全是兩回事。

這也便閆爺待人走了許久之后,于藍與蘇二公子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他一雙清冷的眼中顯然未把她完全放在眼里,只目無焦距,似在研判她又似只單純地盯著她地面對著她。

于藍心中吃緊,先做了讓步:“多謝!”

蘇二公子收了折扇,遞出手。于藍身邊一名紫衣的女子便過去低頭接過,讓到一邊。

“有什么非帶不可的東西,一炷香之內收拾好。”蘇二公子不帶溫度的話冷冷地響起。顯然于藍的那句“多謝”他不是沒聽進去,而是不屑于聽!

于藍抿唇:“我以為蘇二公子是個通情達理之人。”

“哦?”蘇二公子的眼里精光一抹,鮮少波動的眼眸突然有了一絲亮光。

“沒想到與閆爺也沒什么差別。”于藍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呵呵……”蘇二公子笑了兩聲,“我什么時候說過我與閆爺不一樣了?”

“你……”于藍心中一愣,暗嘆自己只能是入虎口還是狼口的選擇罷了!

“姑娘還是知好歹一些的好。”身旁的女子說道,“二公子未免日后閆爺再騷擾你,將你帶進蘇園是你的福分,可別弗了大公子二公子的這一番美意。”

“蘇墨,插什么嘴?”蘇二公子冷斥了一聲,又盯住了于藍說道,“不想跟我們走也行,我親自把你送到閆爺面前去。兩條路,你自己選吧!”說完,就背身離去。

“等等!”于藍叫住他,“為什么要幫我?”

蘇二公子偏過了頭,側著臉冷哼:“你別以為蘇園非要你不可,若不是看你還有點小聰明,我才懶得管你。”

于藍沉住氣,皮里陽秋地笑了笑:“那你可錯看了,華云英無才,伺候不了精貴的主子。”

蘇墨偷偷捏了捏于藍:“妹妹少說兩句吧,二公子就是這脾氣!”

蘇二公子倏地轉過身來,睇了于藍一眼,而后一笑:“看來你是對閆二姨太的身份感興趣了?”

于藍胸口一窒,被蘇二公子踩到懼處。她轉念一想,在這邊人生地不熟,閆爺這般人物一天碰上幾個只是概率問題。蘇園這名號能讓閆爺怕成這副德行,定然有它的厲害所在。找個強硬的靠山也不會錯。何況她在這里能呆多久都不知道,何必讓自己以身犯險,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想著面皮松了下來,向蘇二公子福身:“有道是寧做鳳尾不做雞頭,云英識得厲害,若是貪念二姨太的名頭,就不會百般刁難閆爺了。二公子大人有大量,云英剛才多有冒犯還請原諒。”

“原諒就不必了。你到蘇園至多也是個與蘇墨蘇棋蘇湄一般的丫頭,比不上閆二姨太舒坦。你可想清楚了!”

于藍咬牙:“自是想得萬分清楚了。”

蘇二公子面無表情地回轉了身,淡漠地說了一句:“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于藍心底暗恨,這個蘇二公子的心可真冷!

蘇墨拉了拉于藍:“云英姑娘,我且跟你進去收拾收拾,別誤了時辰。”

于藍抬頭看她。這蘇墨雖無閉月羞花的美貌,卻也生地干干凈凈,一副水嫩巧慧的模樣,令人心中無端的就有了好感。

她向蘇墨點了點頭,也再不拒絕她的攙扶,兩個人進了大門中去。

留香書屋本是一座破舊的學堂,華云英的父親三十九歲那年得中秀才之后就再無佳音,這才創辦了私塾開學授教以求三餐溫飽。

進了殘破的大門之后,便來到了大堂的夫子像前,其下還掛著華秀才生前收學生時寫的些詩句曲詞,分文別類地垂疊在夫子像的腳下。

于藍也沒多看,帶著蘇墨繞到了后院。

蘇二公子讓她收拾必帶不可的東西,可這留香書屋里的一切對她來說既無熟絡感,又無稱手的物件。她來里面轉轉,也不過是想尋尋有沒有關于華云英去向的東西罷了。

最后轉到了華云英的閨房里,里面倒堆疊了不少古籍手札,一進去便撲面的書卷墨味裹著一陣粉塵。

“咳咳咳……”蘇墨揮手擋開灰塵,扭過頭去嗆聲,“妹妹這是多久未回屋了?怎么也沒人拾撮一下。”

于藍淡淡一笑,想起華云英是剛來收拾衣物上山過冬被閆爺逮個正著的,顯然還沒機會進屋里來。

她邁步進了門,屋里鋪的是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青石板,不知道是不是氣候濕冷的原因,石板與石板之間滋生出了多處青苔,不小心踩上去就會滑倒。

兩人小心翼翼地走著,于藍趁開了木窗,一股冬日的陽光毫無溫度地射向青石板,割出一塊亮亮堂堂的方塊,與躲在陰暗里的石板顯得黑白分明,晃得人頭都有些發暈。

“妹妹酷愛讀書,又有個秀才爹爹,想必自己也是學富五車的了。”蘇墨隨手撣去書面的灰塵,挑挑揀揀地似乎在選擇什么東西。

于藍不予理會,自顧在房間里尋目打量起來。

蘇墨回過頭來看她,順道抽出了一本手札:“怎么妹妹不認得自己的屋子了嗎?怎么眼神看起來這么陌生?”

于藍愣了愣:“我剛下山,已有半年多未回這屋子,是有些不認得了。”她說得極其鎮定,連自己也不禁懷疑是不是華云英做夢成于藍,現在只不過夢醒了而已。

可是自己對華云英的生活習性以及其他方面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莊周夢蝶啊,究竟是于藍成了華云英,還是華云英成了于藍呢?

于藍自嘲地撇唇淡笑,拾起目光望向擺在床邊的梳妝臺,陽光的散射下,一抹綠光突然閃過,她愣了一會兒,顫顫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