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十一章 魚龍噬珠1

申時一刻,一行人穿梭蘇園,向逍遙居雪行。

蘇棋打頭,弗出了竹林便遙遙看見蘇洛陵站在古樓大門前,似是在等人。

“二公子,晚膳備妥,請趁熱用。”蘇棋在他近前福身。

蘇洛陵遙望著對面竹海眉宇深鎖,旋即看了蘇棋兩眼,問道:“今日怎么不是廖管家前來?”

“回二公子,今日開始園里著手大祭祀,管家現下正去驛站發信通知王爺,也就不得空了。”蘇棋規矩答道。

蘇洛陵沉吟了一聲,側開身讓蘇棋進門。

一行人福禮之后便悄然無聲地進了古樓直入膳房。

蘇洛陵又向竹林出口的竹橋看了幾眼,便有些嘆氣地進門。牛步至膳房,見丫頭們已把飯菜悉數備好,便揮了揮手:“綰姑娘還未回來,你們先下去吧。”

“是!”各人便魚貫游出了膳房,獨留下蘇棋與另一名婢子。

“你們怎么不走?”蘇洛陵抬眼皺眉,似乎不悅。

蘇棋一哆嗦,連忙將頭壓低:“奴婢——奴婢斗膽……想,想伺候二公子用膳……”

“伺候我?”蘇洛陵狐疑,眼光瞄在另一名婢子身上,見她始終低著頭不肯抬起,卻也并未像蘇棋那般失了方寸,便了然一笑,落座在位子上道,“今日雪好,你陪本公子飲酒賞雪好了。”

“……”蘇棋猛然抬頭,有些不明所以,“奴婢,奴婢不敢!”

蘇洛陵頓時斜來一眼:“沒有什么不敢的,去取壺酒來。”

蘇棋背脊發冷,瞅了瞅身邊婢子,見她仍一動不動便只能硬下頭皮出去取酒了。

蘇棋一走,整個膳房內的空氣便有些沉了下來。蘇洛陵輕微地呼吸聲不疾不余,淡定若常,起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期然冷笑出聲:“怎么不過來坐?”

婢子沉默無語,低著頭看不出任何異常。

蘇洛陵起身,在那婢子身邊來回慢悠悠踱了五六個來回,便握緊了茶盞道:“你別等本公子的耐心全部告罄,屆時后悔就來不及了。”

那婢子這才身子一震,緩緩抬起頭來,對住蘇洛陵那雙仿佛閃著冷電的眼眸,淡然地扯唇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這蘇園上下除了你,也未有第二個人敢不買我的帳的。”蘇洛陵自嘲一笑,“蘇綰啊……你為什么不怕我?”

蘇綰平靜笑著:“我為何要怕?”頓了一下,“你希望我怕你?”

“……”蘇洛陵反倒被問住了,旋即想了想便岔開了話題,“為何穿成這樣?”

蘇綰撐開雙臂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衫:“下午在廚院惹了點禍事把衣裳弄臟了,便穿了棋姐姐的衣服應急。”說著抬頭看了蘇洛陵一眼,“怎么樣?還合身嗎?”

蘇洛陵鼻子里哼道:“你惹了什么禍事?”

蘇綰卻狡黠一笑:“我答應了棋姐姐,這事兒暫時不能告訴你。待我贏了賭局,你自然知曉。”

“賭局?”蘇洛陵瞇起眼,“什么賭局?”

蘇綰卻抿唇搖頭:“說了就不叫賭局了。”

蘇洛陵輕蔑地笑了一聲:“可你這賭局里賭的是我,我為什么不能知道?”

“你怎么就知道賭局里賭的是你呢?”蘇綰反問。

這一問令蘇洛陵有了片刻遲疑。

說起來,這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蘇綰心道,這個蘇洛陵可愛極了說反話,她這會兒先讓他吃個啞巴虧再說。

合該這局她必贏!

外頭的雪洋洋灑灑從早到晚還未消停,此時天地晦澀陰暗,已分不明時辰天光,入眼皆是白花花的雪天世界。

蘇洛陵望著門檐下如灰塵一般滾進來的雪花出了一會兒神,然后才僵硬地轉過身似乎有些逃避地看過一眼蘇綰,便閃開了眼神,徐徐道:“今日大夫人可有帶你游賞了園子?”

“下著大雪呢,這園子哪處看起來都是一個白樣子,不看也罷。”蘇綰坐了下來,掀開一個大湯盆的金罩子,頓時飄香四溢,令人忍不住要食指大動。

蘇綰使勁聞了一口,瞟向蘇洛陵:“二公子你整日看書,正好弄了些天底下最滑頭的東西給你補腦,你嘗嘗看。”

蘇洛陵看了一眼盆內白色湯底載浮載沉著的白色晶瑩物塊,皺了下眉:“你做的?”

“是棋姐姐。”蘇綰起勺為蘇洛陵盛了一碗,輕輕吹過遞到蘇洛陵眼前,“給。”

蘇洛陵有些看不透地接過碗,用勺子翻舀了幾下:“豆腐?”邊用訝異的眼光看蘇綰。

蘇綰抿唇笑道:“不止,你喝過吃過再說。”

蘇洛陵看看碗內的豆腐幾眼,又看看蘇綰,便執起勺子舀了一塊豆腐送進嘴里。入口后似乎等到豆腐滑入了喉嚨之后才道:“豆腐滑潤異常,豆香清雅,入口便化,化了之后似乎又有另一種味道。好像……”

“像什么?”

蘇洛陵一時也想不起來。

說話間蘇棋捧著酒壺進門,一看到蘇洛陵手里端的東西頓時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酒壺蓋子發出“喳旮”一聲。

蘇洛陵警覺地向她看去,正要說什么,蘇綰卻從一旁過來將蘇棋挽了過來:“棋姐姐,你也坐下喝一杯。”

蘇棋被蘇綰按到凳子上,一下子如被針刺到一般彈了起來:“使不得使不得,綰姑娘這使不得。”

“使得,這是二公子說的。”蘇綰抬頭向蘇洛陵投去一眼。

“咳——”蘇洛陵放下碗,坐到主位上,冷道,“綰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

蘇棋這才又落了座,戰戰兢兢捧緊了酒壺盯著蘇洛陵,緊張地道:“謝二公子,謝綰姑娘。”

蘇綰已同樣盛了一碗湯到蘇棋面前,接過她的酒壺道:“我來給你們滿上。”邊說,邊已從膳房一邊取來了三個鏤花金杯,一人眼前放一個,別有深意地笑著給三個杯子都蓄滿了琥珀色的酒液。

蘇棋有些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先是舔了舔,而后便笑著仰頭一口悶了。

“棋姐姐好酒量,妹妹再給你滿上。”嘴是這么說著,但眼睛已瞟向了蘇洛陵,“二公子怎的不喝酒?”

“是玲瓏丸。”蘇洛陵平平說道,兩指捏住酒杯一飲而盡,“豆腐里還有玲瓏丸的滋味。”

蘇棋“啊”了一聲,整個身子顫起來,死死盯著蘇洛陵看。

蘇綰輕聲一笑,取來酒壺又給蘇洛陵倒滿:“酒不空杯,二公子也好酒量。”

蘇洛陵啞然掀唇,又舉杯飲盡,“啪”一聲將杯子重壓在桌面上:“你要賭什么?”

“賭——”蘇綰聳了聳眉毛,“賭菜。”

“賭菜?”

“對!”蘇綰起身,用銀勺翻動湯底,自底下掏上來一只大個兒鯉魚頭,兩腮鼓鼓的眼球凸出,一張奇怪的嘴緊閉著,仿佛隨時準備從嘴里噴出些什么。

“這魚……”還未待蘇洛陵說完,他便呆住了。

蘇綰用銀箸輕輕戳了戳魚鰓,只見白色濃湯里頓時翻起了滾,一串串葡萄樣的剔透小丸前赴后繼地自魚鰓魚嘴里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