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十二章 魚龍噬珠2

“呵……”蘇棋看呆了,“這么小的玲瓏丸?”

蘇洛陵禁不住嘆道:“果真乾坤暗藏,妙極!”

蘇綰立刻合掌笑道:“棋姐姐,這局我贏了吧?”

蘇棋臉上陰霾全掃,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酒入肚腸的緣故,一張臉紅雕般的著實可愛:“贏了贏了,綰姑娘贏了,這回王香該安心了。”

蘇洛陵越來越驚疑地看著蘇綰,臉上已堆積起了陰冷:“蘇棋,你先回去吧,大夫人找不見你該急了。”

“啊!”蘇棋驚叫一聲,慌忙起身,“奴婢告退。”福過身便匆匆跑走了。

“你想干什么?”蘇洛陵沉冷地問。

蘇綰拾杯抿了一口酒,興致勃勃地將目光掃向外頭的雪景:“不干什么。只是這園中無聊,我想一出便是一出罷了。今日玩了這個,明日再想個別的什么玩玩,橫豎我也不知我在這蘇園里算個什么人,既來之則安之吧……”

蘇洛陵表情瞬間僵住,緊緊握住酒杯,冷冷地沉默。

蘇綰鳳眸微瞥,金杯靠在唇邊:“不是要飲酒嗎?不知道二公子有沒有聽說過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故事?”

蘇洛陵淡淡地看著她,絲毫無開口回應的打算。

“沒有?”蘇綰頗有些自問的意味,抿了一口酒說道,“那則故事講的是對酒當食,杯中論英豪。今日我借著這酒勁也來給二公子你講一講,這道菜的由來可好?”

蘇洛陵仍淡漠相看,只不過那抹眸中的漆黑里開始閃出一抹笑意,似乎已洞察蘇綰心思,又確乎只是單純的一抹嘲笑。

蘇洛陵自傲,或有些傲冷,只怕在他眼中只看得見自己。

蘇綰也裝作旁然無顧,繼續道:“此菜名叫魚龍噬珠,所謂魚龍便是鯉躍龍門而不得者。也就有那么一尾魚龍,躍龍門不果,便以盜青龍內丹藏于嘴中泄憤。青龍內丹乃集海地靈氣,食之便有固精養內之說,那魚龍一時貪心便多食了幾顆藏在嘴里。正逢又一次躍龍門,這條魚龍卻因為嘴內的青龍內丹分量之重,使得他連起躍也難以完成,碰巧被漁夫網了個正著。”說完便深意地看向蘇洛陵。

“杜撰之說由來不信。”蘇洛陵攪動那碗魚湯,眉梢輕揚,似乎對于蘇綰說的故事有些不屑。

“你別不信,可巧這尾魚龍及其嘴內的青龍內丹都在碗魚頭豆腐湯里。”蘇綰說得煞有其事。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不怎么樣,只不過這故事多少令人扼腕。青龍內丹雖是死物,卻也聚多則不良,魚龍貪心一心求成飛龍在天,結果卻成盤中餐。二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內丹既能助魚龍得道,又可在一瞬間毀了魚龍。凡事都有個度,跨過這個度,可就都不好說了。”蘇綰仍舊笑地平和,卻早意有所指。

“你說了這么多,便是覺得你就是青龍內丹?”蘇洛陵輕輕攪動湯匙,將乳白色的魚湯攪出了一段漩渦。

“難道不是?”

“你還覺得我就是那條魚龍?”

“你覺得呢?”

“呵……”蘇洛陵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頓時在桌面投下一個狹長的陰影,將那盤魚頭豆腐湯籠在之下。他冷笑著喝掉剩下的魚湯,抿了抿唇,“這湯確是美味。不過——我是那網魚龍的漁夫。”

蘇綰一愕,沒料到蘇洛陵會如此說,一時捻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便順著指縫抖流了幾滴。

蘇洛陵緩緩走向門口,經過蘇綰身邊時邪笑道:“不要仗著自有幾分小聰明便想四兩撥千斤,本公子的度,你可也摸不準的。”言畢便輕飄飄地出了膳房。

“嘭!”蘇綰重重將酒杯捶到桌面,心中涌起一股被蘇洛陵愚弄的憤懣。這魚龍的故事是她模仿“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杜撰出來的,沒想到蘇洛陵竟刁鉆至此。眼看這第一次對招便落了下風,讓蘇洛陵放了自己已是不可能的了。轉念一想,這魚頭豆腐湯的用意可還不止這一個,既然這賭局是她贏了,蘇棋那邊也當該有些交代的了。

連夜去找蘇棋怕蘇洛陵起疑,何況在蘇園碰著廖管家也是樁頭疼的事,便決定明日金雞破曉便下坡去。

大雪漸止,整個蘇園如裹銀裝,那棟梁飛檐畫樓亭臺披著厚厚的雪被,直將人的視野拉得更廣。憑欄倚望,大千世界剎然只余留了白色,這一望便就覺得整座大地都不斷冒著冷冷的氣息,連呼吸吐納之間都察覺出了雪粒清冽的滋味。

天色徐徐暗了下來,鉛云壓頂,透不出一絲光亮,漸漸地蘇綰的整個視野里只剩下了蘇園寂靜的輪廓。

仿佛她只是站在古遺址景觀里,腳下皆是死物而已,在她一回首后,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原點。那場車禍之后的自己死了沒?若死了,她回去后的靈魂又于哪處安放?

想到這個,蘇綰便心墜如錘。輕聲嘆出一口氣,白霧在嘴邊裊繞著散進黑夜。

飯后獨自一人來到這座古樓的二樓,孤身眺望,確切來說,都不知道該眺望哪個方向才能寄她的明月相思。心中被蘇洛陵最后的話一堵,便覺得昨日一連串兒的郁結又都回來了。爬上高樓能舒展心扉,古人也不是說站得高看得遠嗎?可現下卻突然覺得這也極為可笑,她這一望,只能望見蘇園的大門遙立,被大雪覆蓋住卻依舊勢氣雄然。

她竟連走出那道門都覺得那么遠,突然有些領悟了何為“一入侯門深似海”。

想著啟唇淡淡苦笑,掐算蘇洛陵應該睡下了,便打算回房。

剛轉身,背后頓然傳出一陣悠悠的簫聲,她背脊一僵飛快轉回身,滿眼里雪被閃爍,模糊而陰冷。

簫聲未停,曲意流暢之中有股被孤立的憂傷。蘇綰的心突然熱流如泉,覺得這簫聲仿佛道出了自己此時此刻的心聲似地,尤為可親。

她凝神僵立了片刻,簫聲未絕,洞簫特殊的蒙蒙哀傷仿佛水蛇纏繞著她,令她拔不開一步。

蕭音音節沉而傷,段段如散泉悲嗚,血鵑啼惋,聽得蘇綰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她盯著竹林目不轉睛,已聽出了吹小之人不出竹林外圍十丈,不在游廊那頭便是在溫泉附近。而此時因溫泉水源源不斷的熱涌將四周雪被融化的滴水聲擾亂了視聽,使那簫聲變得時而曠遠幽深時而又臨近若畔。

蘇綰聽了一會兒,仿佛吹小之人意猶未盡,一曲暫歇便又接了一曲。她便悄悄下了古樓,穿過天井,蓮步往竹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