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十五章 謝衣

纏mian床榻數日,期間寒翠微便撥了蘇棋照顧蘇綰,直至顯微之處。

寒翠微自己倒是來看過幾次,匆匆來便匆匆走,言里言外幾是為了大祭祀的憔悴,眼眶也有些許凹陷,淡淡地蒙了一層灰暗。

當家主母薄肩任重,倒也實在辛苦,絕非蘇綰以前想的那樣,富貴人家的妻妾都是整日仔細胭脂衣裝,金釧朱石的。

也故順口勸她當心身子骨,以免耽誤續香。

蘇泊生的身體不免讓他人都擔憂其香火斷續,蘇綰雖對此有些質疑,但也不會說出來,提及此也只是應著自己以前對電視里的印象走。

不過寒翠微對此頗是忌諱,當時便有些臉色蒼白:“不瞞妹妹,我也極想為蘇家開枝散葉,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素知古人都是百善孝為先,又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女人的身份地位極是尷尬。不過幸而蘇園里老輩的當家都已仙逝,故此還算不落囹圄之地。

蘇綰如是寬慰,本想解她心頭所慮,但寒翠微還是搖頭哀嘆著離去。

后來經蘇棋一說,才有了些領悟。

原來是近日即將到園的臨王爺,他算得上蘇泊生的半個長輩,眼里可時時盯著寒翠微的肚皮。

好一雙千里眼啊,人未到,卻已將熏天陰霾帶到。

蘇棋照例將一應飯菜都端入房里,眼眶有些紅腫,卻還是掛著笑。

蘇綰明眸一瞧便看了出來,放下書道:“姐姐這是怎么了?”

蘇棋將頭埋地極低:“綰姑娘貴人,今兒大夫人在祭殿暈了過去,郎中把脈說是脈中有喜。這不大伙兒高興著,都說綰姑娘將福氣帶進蘇園里來了。”

“你高興地哭了?”蘇綰雖也暗中替寒翠微松了口氣,但卻對蘇棋這番托詞有些疑惑。

蘇棋呆了一下:“是是,奴婢高興過頭了。”

蘇綰的視線落在她有些緊地發抖的手上,目光頓時聚斂:“棋姐姐莫非還把我當外人?”說著已起身,拉住蘇棋的雙手,“你瞧瞧這手,究竟是誰欺負了你?”

蘇棋雙手本也算細白,可現下卻硬生生落下了幾條血印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用鋒利的指甲劃出來的,整整一指長的血污,染在袖口成了血色梅花。

“不,我……沒有人欺負奴婢……”

“難不成大夫人也高興過了頭,興起劃了你的手背?”

“不不,不是……”蘇棋忽而沉默了下來,澀澀道,“是墨姐姐。”說著鼻子一酸,撲簌簌落下淚來。

“墨姐姐?”蘇綰皺眉,旋即一想,嘆道,“也對了,墨姐姐對大公子有心,這會兒大夫人有孕心里自有怨言。不過你與她同是蘇園的丫鬟,她還是過分了。”

蘇棋抬頭:“綰姑娘這話你與奴婢說說當罷,可不能教別的人聽見了。”

“她這么待你,你不憝惡?”蘇綰愕然。

蘇棋搖頭:“奴婢恨不來。墨姐姐也與奴婢一樣,無父無母,進了蘇園也無依無靠,想攀富成鳳是難免的。綰姑娘別小瞧蘇園這一園子的人,若要從中無風無浪地過來也是難的。墨姐姐是性情剛烈之人,這一路過來已是受盡了委屈,奴婢還怎能苛責她?”

“那你呢?”蘇綰隱隱心疼。

蘇棋笑了一下,回握住蘇綰的手:“綰姑娘不是沒將奴婢當外人嗎?”

聽出她話里的意思,蘇綰也只好笑笑:“姐姐有沒有想過離開蘇園?”

蘇棋一愣:“為什么要離開蘇園?大公子好,大夫人好,而且奴婢最近也覺著二公子也好。”說著臉蛋微紅。

蘇綰心內跳突:“為何會覺得二公子也好?他以前不好嗎?”

“二公子以前冷冰冰的拒人千里,園子里的人除了大公子便誰也不敢近他身。奴婢當初聽說綰姑娘跟了二公子,也替姑娘著急。不過現下看來,二公子對姑娘還是好的。”

蘇綰微微扯笑:“好?怎么個好法?”

蘇棋不假思索道:“那日綰姑娘風寒昏睡,二公子整整抱了姑娘一宿呢!”

“這便是好了?”

“難道不是?”

蘇綰被問住了。

于蘇洛陵來說,更甚對整個蘇園的人來講,或許他這樣便算是難得的消融冰山一角了。但是對于自己來說,他這種行為還是難以被定義的。

不可被表象迷惑,蘇洛陵帶他進蘇園是有目的的,他只是在試圖打消她的所有疑慮。更甚這里面,也少不了蘇泊生。

她還深刻記得,蘇泊生那日雪里飄遠的印象,道了一句:“若要謝,便代我好生照顧洛陵。”

他要她照顧蘇洛陵?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拿什么照顧又憑什么照顧蘇洛陵?

蘇綰想到這邊,就只能落下一口沉重的嘆息。如華云英那樣的遭遇,有片瓦遮身便該慶幸了。

華云英,這個人的靈魂難道憑空消失了嗎?

蘇園的大祭祀籠統來說,會請城外清眠山七寶禪寺的高僧祈福誦經,足足三天兩夜,通宵達旦。往小了說,各色法器經卷,咒文蟠掛都要用新,每年單是祭祀前些的準備都滲入微小之處,主家自行備妥,絕不可任意遷就。高僧誦念期間需以蘇園長子守夜次子守日,自第三夜起有歌憐唱樂誦喏,續之兩日方才禮成。

小之下更有細,細之中焉有微,一場蘇園大祭祀浩浩蕩蕩,佛音祝頌之中娓娓而來。

蘇綰也越覺得身邊的人都似上弦的箭般,整日來去匆匆彷如風影。

正剩下自己一人獨自捧卷消遣,午后蘇洛陵便領著蘇棋進來,兩道英眉俊修,瞳內如透。

“外頭不忙嗎?”見他進來,蘇綰亦只是淡聲相問,目光仍落在書卷上。

蘇洛陵無聲示意蘇棋擱下手中的東西,令其退下。

蘇棋點點頭,一步一頓地走至蘇綰身邊,將一套水青色廣袖珠衫平整放到她身邊,福身后退下。

蘇綰被如池塘漩渦一般的色彩吸引,將視線落在珠衫之上,又抬起頭看蘇洛陵,無聲而問。

“一炷香之內將它換上。”蘇洛陵的語氣里風平浪靜。

也確是這種如一的風平浪靜,蘇綰從不覺察到蘇洛陵的情緒有過什么起伏。忽然想起前不久自己昏睡時的那幾聲“綰綰”,綿柔里有些殷切,恍然覺得似一脈燭光怕燃地太激烈,將周圍空氣都焚盡了。

不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是可一不可在,蘇洛陵依舊冷地似水,而且是一潭死水。

自那日后兩人倒是默契異常,皆絕口不提那日混沌之時的事情。

蘇綰多日來倒也摸透了蘇洛陵,他不會無緣無故讓自己換衣裳,稍加思索便知還是依他的好,就起身捧起衣服走入東間,放下藏色幔圍寬衣解帶。

幔圍外依稀一襲烏青色的人影徘徊,過了一會兒蘇洛陵道:“王爺須臾便到,來不及教你些禮儀規矩。若王爺問起你不知的事情來你閉口不答便是,兀自站在我身邊就好。”

蘇綰堪將青衣束緊,撩開了幔圍,一雙奇亮的眸子含笑:“多謝二公子體諒。”

蘇洛陵呆了一下,轉過身去背對她:“別謝我,我只是怕你給蘇園惹麻煩。”

“二公子言里言外三番兩次都恐我給蘇園惹禍,為什么卻還是要我一道前迎王爺?王爺可不知蘇園里頭來了個小小的蘇綰。”蘇綰拍了拍裙面,將束腰的鑲荷邊腰帶放正了位置。

他的兩指輕彈了幾下桌面:“園子里人多嘴雜,哪怕多只小貓小狗不日也能傳地人盡皆知,何況還是你一個大活人。”

蘇洛陵倒也不忘挖苦她,說起來她這幾日的日子真與富家養的寵物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