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王妃已下令,眾人不得不從,何況寒翠微早跳著腳非把雙面繡帕刨出來不可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蛇游至逍遙居,大堂上頭一回燈火通明,逍遙居從蘇綰第一天住進來到現在,還是頭一次這么熱鬧。只不過這邊熱鬧歸熱鬧,畢竟地處蘇園偏僻,獨幢獨棟且有游廊竹林隔離,沒有進到逍遙居里頭來,是不可能知道這邊究竟發生什么事了的。
蘇綰剛進來的時候,發覺整個居所依舊冷冷清清,她便猜測蘇洛陵還未回來。他究竟去了哪兒?
這才發現,自己對他的所知少地可憐。
臨王妃上坐,婢子們立刻奉上隨身帶著的時時更替的茶,她也無心啜飲,待人將茶盞放下便揚手說道:“你們個個都給我聽仔細了,今兒誰若是不將眼神勁兒放足,便杖責五十。同樣,誰若是無事生非,造謠訛謗,我也定不輕饒。”
“是!”滿屋子婢子應著。
蘇綰忽然心里一陣冰冰涼的,也不知那塊帕子究竟掉在哪里,若是還在逍遙居,那自己就還脫不了與蘇泊生有染的干系。
正有些不安,臨王妃已下令里里外外仔細搜查,一眾婢子紛紛散開,上樓的上樓,后院的去后院,獨留了蘇綰與寒翠微,在臨王妃面前一前一后挨站著。
寒翠微擰著帕子,偷偷斜眼向蘇綰瞧過來,觸到蘇綰平波無瀾的目光陡地又將眼神飄向別的地方。蘇綰說實話,有點惱怒,但她并不假于面色,只是靜靜地立著任這個女人觀摩。她一直告訴自己,寒翠微是個可憐人,且由著她吧。
也許是逍遙居里向來的冷清,使得她的心緒也不得不沉靜下來。
一炷香后,婢子們陸續回來,蘇棋看起來有些兒興奮,兩個臉頰透著缺氧似的粉紅。而蘇墨的臉色卻白地下人,一雙黑眸子空空洞洞的,瞧著有些失魂落魄。
須臾,連著蘇湄一起的三人便井然地站定在寒翠微邊上,向臨王妃道:“回稟王妃娘娘,逍遙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奴婢們都仔細尋了一遍,無有雙面繡帕的影子。”
梅喜也道:“回稟娘娘,奴婢們這邊兒也無瞧見。”
“嗯——”臨王妃老眉舒展了開來,抬頭看向寒翠微。
寒翠微并未迎接臨王妃的目光,不過身子卻抖地厲害,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氣憤。
堂上一陣靜默,蘇綰心里忽而覺著一絲異樣。
這時梅喜又道:“娘娘,奴婢們雖未發現帕子,卻發現了這個。”說著遞上一張沾了灰塵的青色薄箋。
蘇綰微愕,那張薄箋被風吹落,她是忘了拾回竟被梅喜撿到了。那上面的字不由說應是寒翠微指派人寫的,這個人——會是蘇墨?她不由地去看蘇墨,只見她低著頭,一雙黑色深眉皺地厲害,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下場。
臨王妃揮了揮帕子趕去灰塵,這才接過輕箋看,入目字跡眉頭微蹙,說道:“這泊生太不像話了。”
寒翠微雙肩陡沉,似下了什么破釜沉舟的決心:“回稟王妃娘娘,這薄箋能讓賤妾瞧瞧嗎?”
臨王妃“嗯”地微微瞟著她,將薄箋交由梅喜遞下去。
寒翠微接過,裝作認真仔細地看了起來。
未待寒翠微做何言論,蘇墨便忍著眼淚跪倒在地上:“字是奴婢寫的。”
“叩!”地一聲,臨王妃將茶蓋怒扣,緊接著便手中一抖,那玉光珠色的茶盞便砸向了蘇墨。連茶水帶瓷盞生生撞到她留著細薄劉海的光潔額頭上,登時血流如注,爬滿整張臉。
蘇墨被砸地倒地,但很快又爬了起來,咬住唇跪著:“奴婢……奴婢知錯了。”
“知錯?”臨王妃霍地起身,指著蘇墨罵道,“你這小騷蹄子,作何使這下賤手段?”
“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你就敢嫁禍于人,若要敢了,你預備如何?”
“奴婢錯了,奴婢知錯了。”
寒翠微冷著臉悶聲不吭朝蘇墨過去,抬腳便將她踹翻了道:“蘇墨,我好歹待你不薄,你竟使這幺蛾子的伎倆離間我與綰兒妹妹。今兒縱使王妃娘娘饒得過你,我寒翠微也決計不饒!”
不知怎的,蘇綰覺得渾身的肉都在活生生地疼。看著蘇墨血流滿面,狼狽不堪,這種使用私刑的手法在她依法治國的政治觀念里,是絕對被排斥的。她靜靜攙起蘇墨,掏出帕子將血跡抹掉一些,只是淡淡地問她:“真的是你嗎?”
蘇墨的血眸子里被淚水圍地像個水晶球,顫顫抖動著最終流下眼淚來。只是偏過頭不回答她。
起碼蘇綰心里頭有悟了。
這世界并不荒唐,至少古來如此。
人情薄如水,甚至就像是肥皂泡,有時不用去戳它,陽光一照微風一吹便破了。
破地毫不猶豫也毫無挽回的余地。
她看著蘇墨,松手放開了她,面朝寒翠微慢慢斂衽屈膝:“請姐姐給妹妹一份薄面,饒了蘇墨這一回。”
寒翠微怨毒的眼神仍舊,卻不知到底是看著蘇綰還是蘇墨,或無或有或都是。她冷冷回了一句:“既然妹妹求情,我自然成全。”
說是這么說著,可屆時關起門來蘇墨就得任打任罵了。蘇綰此情求自臨王妃面前,希望寒翠微不要過分,念在蘇墨是為其辦事的份上,出手輕點。
蘇棋扶著蘇墨,在她耳邊小聲道:“墨姐姐,趕緊謝謝綰姑娘呀。”
蘇墨閉著眼睛,如傀儡般照著念了句白,便不再說話。
蘇棋嘆氣,目光垂地,忽然大叫道:“哎呀,綰姑娘流血了。”
眾人都是一嚇,紛紛順蘇棋的目光看去,果真皆吸了口涼氣。蘇綰也嚇了一跳,這才由腳踝受傷的地方緩緩生出痛來,一點一滴像具藤蔓一樣沿整條腿纏上來,那種痛叫不出也哭不出。
臨王妃臉色鐵青,猛拍桌子道:“還不去喊樓御醫過來!”
“等等!”蘇綰想到慧姑的死樣,對樓御醫心生凜然,“不用……”她咬牙喊回領命的梅喜,道,“不礙事。寢居里頭備了藥,上點兒就是了。”
蘇棋卻訥訥地問:“咦——方才梅喜脫了姑娘的鞋襪怎么沒見著傷?姑娘,你這傷——”話到一半,被蘇墨輕聲喝住了,“別說了。”說著向蘇綰看過來,似有還無地瞟一眼之后就再次閉上了眼。
“哼……”臨王妃余氣未消地向蘇墨哧鼻,而后才對蘇綰露出一抹關切,“丫頭,你這么的是寵壞了這些底下的人,都當你姑娘是好欺負的。這人今兒我饒不得,梅喜,你去使幾個人過來,領著打幾板子給她長長記性。”
“是!”梅喜領話便出門,忽然愕道,“二公子?奴婢見過二公子。”
蘇洛陵靜靜站在門外,繼續如那日蘇綰遭廖管家打罵時那般,冷眼看著屋子里的蘇綰。目光冰冷,默默如雪水。
蘇綰胸口里猛地痛了。他總是這般旁觀,好像淡地一陣風就能吹走,但事實恰是他才是風,一股子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