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四十八章 遇難成祥

蘇綰正惱著,幾乎被雪風顛地心肺錯位,身旁的蘇洛陵卻凌空假借雪影沖前的勢頭飛了過來,正好摟住她,又借雪風的位移慣性略過馬頭急向楓林北偏東方向飄去。

“蘇洛陵!你放我下來!”驚魂一波未停一波又起,蘇綰猛捶蘇洛陵叫道。

“別叫!”

蘇綰氣憤,耳旁乍起“嘶嗚”一聲慘嚎,她回頭看去,正見一支犀角黑翎箭沒在雪風后腿上,雪風跌了個大趔趄,摔得幾次想爬將起來都不得。它雪白的毛上大片暈染開一灘血紅,喘著粗氣馬頭橫倒地面,望著他倆越走越遠。

不知是被雪風嚇到了還是被那支神出鬼沒的箭驚住了,蘇綰緊緊抱住蘇洛陵,顫著聲問:“怎么回事?”

言辭間,幾支箭追尾而至,兩支直中身旁楓樹軀干,另一支生生擦過蘇綰的腰間,“呲”一聲似乎將腰帶射破了。

與此同時,雪風哀嚎再次,似絕望的嘶吼想丟開身上背負的所有疼痛。

“雪風——”蘇綰大喊,鼻子一酸有些哭了出來,大罵蘇洛陵,“你他,媽真的將我當成肉盾了?”

有種徹頭徹尾的悔悟——“蘇洛陵!你這條大尾巴——狼……”

話音隱沒在一陣“咕嚕嚕”的水聲里。

蘇綰從沒想過蘇洛陵會不要命似地,從紅玉丘臨湖橫斷面上直接跳下來。一連串氣泡從嘴中冒出,她胡亂比劃蹬腿,剛才沒有吸足夠的空氣入水,何況這么高下來,她覺得喉口陣陣發甜,落水時巨大的壓差將她的五臟都擠在了一起。她迫切需要換氣,不換氣她這次恐怕真的要見閻王了!

蘇洛陵緊緊抱著她,水面散箭零落,被水的阻力一擋緩沖勢頭,紛紛在他們身邊停駐,然后緩緩下沉,半浮在水中。

“蘇……咕嚕嚕嚕嚕……”一張嘴就喝了一大嘴河水,蘇綰的肺里嗆地熱辣辣的。

“綰綰……”蘇洛陵也吹著氣泡,用嘴型喚她。

蘇綰搖頭,水里真的看不到眼淚,否則她此刻嘗到的水為何是咸的?

蘇洛陵,你這個大壞蛋!她懊惱地想著,呆在這里不被箭射成仙人掌,也會變成死魚,應該立刻尋個可靠的方向躲避才是呀。

蘇洛陵的黑發如水草一樣隨暗流漂浮,不一會兒便拖著她往一個方向游去。

湖水冰冷刺骨,蘇綰正覺得自己快窒息死了,忽然身子被向上一托,水花應聲而分,自己便探出了頭。思緒還未蘇醒,她就已開始貪婪地吸取空氣,來不及感受寒冷抑或危險,只想在當下將剛才沒呼吸到的空氣全補回來。

一口氣順了,冷不丁又被蘇洛陵拉進水里。

“咕嚕嚕……”她瞪著蘇洛陵,幾向他揮拳。

蘇洛陵凝著臉,忽然又帶她往來時的方向游去。蘇綰便明白了,他剛才是為了自己迂回涉取空氣,洄游原處則是需借紅玉丘天然山體的曲線作為掩護,擋住對方視線。這么做是冒險了些,可是別無他法,圍壩的地方都有個開閘放流的時間,屆時若他們還耽擱在水中,被暗流卷向下游的話,就不是仙人掌或者死魚了,而是被閘口壓成肉餅。

想到此處,蘇綰就提起了勁兒,推開蘇洛陵,想減少他的體力損耗,自己游過去。可游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妙。剛才被箭射斷的腰帶這時候茍延殘喘到盡頭,被水沖散了,她就覺得自己的裙子開始如水鬼那般飄散起來。

“蘇洛陵……咕嚕嚕嚕……”她飛快把裙擺打成一個結,向背后的蘇洛陵求救。

察覺到她的異樣,蘇洛陵很快游了過來,抱緊她,鎮靜地朝某一方向游去。

從未覺得,每個時刻帶給她災難的蘇洛陵,這時候的懷抱卻溫柔地仿佛是握著一枚易碎的水晶。

“啊……”來不及感受蘇洛陵的溫柔,他們便雙雙探出了頭。

新鮮空氣鉆進鼻孔,蘇綰再次遏制不住地喘息:“蘇……”

“噓。”蘇洛陵適時阻止她。

她立刻噤聲。

蘇洛陵輕問:“你沒事吧?”

蘇綰猛地打了他一記:“你說呢?”說著嘴里滲出點血,卻也不覺得哪里不舒坦。其實是哪里都不舒坦。

蘇洛陵抬手抹掉血跡,愁眉深鎖:“你在這里等我。”

“你去哪里?”蘇綰飛快拉住他。這里有一塊大石擋著,正好是死角,已找到躲避的地方,他又要冒險去做什么?

蘇洛陵掰開她的手掌,對她笑了笑:“我會回來。你要等我!”不由分說已沉入水中。

“蘇洛……陵……”喊得極輕,那一個陵字輕輕回蕩水面。蘇綰浮在水上望著蘇洛陵消失的地方目光發直。

東天灰蒙蒙,夜霧漸漸匍匐水面,西墜的金烏為河水添上一層如夢橘紅。氤氳的霧氣妖嬈狐媚,卷煙般滾動在河面上。

河水奇靜,仿佛能聽見霧靄輕汲的聲音,卻斷然聽不到蘇洛陵是否在別處出水。

蘇綰的呼吸一寸寸凝固,注視水面有些恍惚。忽然,背后“嘩”地一聲,竄出一只手按住她肩膀,而后一抹青影借力破水而出,一下子靠到她背上。

“蘇洛陵?”蘇綰猜道。

一枚沾水的透黃鏤花玉簪橫在她面前,隱隱一抹香氣與河泥的腥香繚繞。她忽覺似曾相似,豁然頓悟道:“是聞香玉?”

“呵……”蘇洛陵靠在她背上輕笑,“你還識貨。”

蘇綰轉過身,輕輕接下玉簪,對上蘇洛陵那雙包羅冰湖般的眸子:“給我的?”

蘇洛陵淡笑:“倉皇間丟在水底,險些尋不回來。”

“你就是為這才折返去的?”蘇綰動容。

他偏過頭,目光沿丘壁一直望入幾株斜生向河谷的楓樹,說道:“他們走了。”

“誰?”這正是蘇綰一直不解的。

紅玉丘好歹也是蘇園的地界,怎么白日里竟會有人痛下殺手?到底是欲置何人于死地呢?蘇綰的心往下沉,有股極端不詳的預感。

蘇洛陵擰著眉道:“先上去吧。”說著隨手抽走那支玉簪,插上蘇綰的濕發。

蘇綰愣住,抓住他已然轉身的胳膊:“你知道是誰?”

“不知道。”蘇洛陵否定。

他一定知道!

蘇綰腦海里驚現這個定論。

但隨即傍晚刺骨的河水便瞬間將她凍回現實——怎么上去?

蘇洛陵亦抬頭鎖視山壁,搖頭道:“恐怕上不去。”

“那怎么辦?”蘇綰急問。這要是在水里呆一夜,他們兩人就成慧姑翻版了。

蘇洛陵回眸笑道:“有個辦法。”

“什么?”

“你留下,我一個人便能上去。”

“蘇洛陵,你敢!”蘇綰“噴”地拍過去一捧水,濺得蘇洛陵滿臉。

“呸……”蘇洛陵吐掉河水,張手一把摟緊她,邪笑道,“不敢。你還要為我做許多事!”

“抓緊了。”他話鋒陡轉,身子也跟著飛快出水,旋轉著四射水花,紛紛滴滴重新墜回河中。而他們兩人已雙雙坐上了一棵歪脖子橫生的楓樹粗干,四足在半空中來回懸蕩,蘇綰的一只鞋恰好掉進水中。“乓!”,落水聲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