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五十九章 天圓地方

蘇綰被瞧得有些心虛,心道臨王妃好像已看出她的心思來了,真不得不佩服。就她這番說辭,自己雖是看不過去卻也無話可駁。將黃葉裹上報恩的外衣,量是誰也無法置喙,除了說黃葉曉然大義,知恩圖報之外,就只能是眼巴巴地看他去送死,再配合送上一句“新婚快樂”了。

她不禁犯愁。臨王妃這趟喊她過來,明里是來話話家常,暗里或許是在暗示她,不要違背她的意愿做事。

但那畢竟是條活生生的人呀!

想到黃葉那張純凈的臉,無邪純真的眼神,就覺得這世界真不公平。老天給了他勝于女子的美貌,已經奪走了他的聲音還不夠,還要連生命一并掠去。哲學說,存在就有意義。而像黃葉這種螻蛄一般的生命,曇花一現似地意義何在?

尤其想到,他也同自己一樣,自小孤零零的,就覺得心底更加泛酸。仿佛是看著另一個自己受著磨難煎熬,面臨囚籠之地。他現在在逼仄的柴房里如何呢?被冠以偷竊罪名,想是被其他人打過一番了吧?可卻無一人心疼他嗎?

驀地腦中清秀婉約的眉目一閃,想到了那日蘇棋害羞的臉。蘇綰頓時愧疚地無法抬起頭來。若不是因為自己,臨王妃根本不會看到黃葉,也不會因黃葉容貌而擇選其為冥婚首選。若是蘇棋知道黃葉因她而受罪,該會是怎樣的痛斷心腸,以及視她為蝮蛇。

臨王妃繼續慢悠悠說著:“喊你們過來,也是想與你們合計合計,這事兒該如何辦。屆時道士和尚一個都少不得,法事要做足,勿留下不干凈的東西,給蘇園帶來不吉利。再說這已是年近,此事要速之,莫沖了陽喜。”

一說到道士,蘇綰便不由地想起來玄真。也不管他那番話是胡謅的還是真的,若然自己能找到他,糊弄住臨王妃應當也是可以的。不過眼下去哪里找他呢?看來這辦法行不通。

正有些冷汗突突,門外傳來梅喜的聲音:“稟王妃娘娘,奴婢給寒夫人送梅子過來。”

臨王妃稍顯不悅,聲音揚高道:“進來吧!”

梅喜推門而入,手里正捧著一包油紙包起來的酸子烏梅。

蘇綰暗里想著這梅喜也真是不會察言觀色,在外頭見著蘇湄被支出來了,就應當適時掂量著不要進來。平白惹來臨王妃一頓臉色。

瞧見梅喜是為自己送梅子來了,寒翠微倒是眉開眼笑地起身,張手去接那包東西:“還是干娘的丫頭知道疼人。”聽著聲音似乎早已在聽到梅子的那剎那就垂涎三尺了。

梅喜由她拿走油包,一邊兒對寒翠微說道:“稟寒夫人,奴婢哪想得到這點子上,梅子是姑娘準備的,奴婢就只是跑跑腿兒而已。”

寒翠微方才還笑意盈人的模樣頃刻僵住,剎那有點像是捧到的不是梅子而是史瑞克的感覺。

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蘇綰好心上前,就著寒翠微手中的紙包輕輕打開來,捻起一顆黑光水瀅的酸子烏梅放進嘴里,待化盡而去才和緩笑道:“哪里是我想得周到,只是自己也貪嘴,就連姐姐也一并考慮在內了。不過不知道這梅子合不合姐姐的心意?”

寒翠微微微哼了一聲,可聞到那股子酸味嘴里愣是讒得不已,就兀自裝作清高似地蘭花捏指拾了一顆抿在嘴中:“那姐姐就不客氣了。”

蘇綰淺淺抿笑,心里松了口氣,多少有點怕寒翠微不高興。其實并非是怕她擠兌自己,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黃葉的性命攸關還有一半掌握在這個女人的手里,千萬別開罪與她,為自己徒增阻擾。

這電光火石之間的較量,有心人大有看在眼里的。孰人真正略勝一籌明人心內自有分曉。那頭臨王妃微抿著唇不插話,但就盯著蘇綰直直地看。瞧那眼神,竟卻不似單純地疼愛,而是有幾分陰猝。

梅喜婢子又渾然不覺,有些傻乎乎地道:“稟姑娘,蘇棋姐姐在外頭等了姑娘好一會兒,那樣子十分焦急。奴婢心想她是有什么急事找姑娘,便斗膽進來通報一聲。”

她這膽子也斗地真大!蘇綰不自禁替她擔心。又偷偷打量臨王妃的表情未有不妥,就說道:“有勞了,就讓棋姐姐在外頭多等一會兒吧,我這兒還想多陪干娘坐坐。”

梅喜點點頭,便躬身向后退。臨王妃這時卻叫住了她:“慢著。”

蘇綰心肉一跳,怔然轉首看著臨王妃,想她不會這時候怪罪梅喜唐突,沒了禮數吧?

臨王妃掀開被子,纖足正好落到塌下的一雙紋金雀蓮花鞋上。寒翠微眼光一亮便蹲身摸鞋,利落地給臨王妃穿上。

臨王妃輕輕蹬了蹬雙腳,而后起身蝸行向中堂的木桌邊。邊走邊對蘇綰說道:“你且去她一回,看看這丫頭是為了何事尋你的。若是大事,你就幫襯幫襯,若不是,轉個身回來也罷。否則,下人該刻薄你了。”

蘇綰心里一陣感動。臨王妃是時時處處為她著想了,知她在蘇園地位薄,怕她受下人苛待,故此予她做人情的機會。雖說蘇棋并不會計較這個,但她聽梅喜的描述,心中也確是擔心。自己悶聲不吭地跑回了蘇園,蘇棋與自己在馬市就已路分兩頭,這回子才回到蘇園,可能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故或是擔心自己。

領了臨王妃的好意,蘇綰便同梅喜雙雙退出寢居。外頭侯立的蘇湄抬眼瞧她,微微斂衽:“姑娘這就走了?”

蘇綰扭過頭頷首:“你進去伺候著吧,姐姐少不得你。”

“誒。”蘇湄應著,便與蘇綰擦身進門。

蘇綰旋即目光一皺,問身邊的梅喜:“梅喜姐姐,你可看出來沒有,蘇湄的側臉像誰?”

梅喜丈二摸不到頭腦,一臉迷茫:“像誰?”

蘇綰又陡然發笑,心想自己最近實在是太多心了,就搖搖頭說了一句看岔了眼就糊弄過去。其實心中還是突然生了個疙瘩,自己怎么會平白無故,覺得蘇湄的側臉像廖管家呢?

梅喜伴著一路下了樓梯才離開。

在騎樓底下看到蘇棋訥訥站著發呆,一見蘇綰就沖了過來破涕為笑:“姑娘你真是好好的?”

蘇綰立刻攙穩蘇棋發抖的身子:“棋姐姐這是怎么了?”

蘇棋擤著眼淚水混鼻涕道:“方才奴婢與轎夫一道沿途打聽姑娘去處,聽說有好幾匹瘋馬都掉進了端母江里,奴婢生怕,生怕姑娘也……嗚嗚嗚……姑娘沒事,真是菩薩保佑。”

蘇綰心道菩薩若真的保佑她,就不會碰著像方晉那樣的馬販子了。但想想蘇棋是真的擔心自己,心里還是有許多感嘆的。蘇園人情冷暖,如人自知,至少還有個蘇棋真正對她好,光這樣,她就已比寒翠微擁有更多。

她溫情而笑:“讓棋姐姐擔心了,我真該回頭去找你們。”

“那哪兒行。姑娘找下人們,下人們又找姑娘,這萬一要是錯過了,豈不是越走越遠?”

蘇綰逗她:“地球是圓的!”

“什么球?是圓的?”

蘇綰發笑:“沒什么。對了,你見著二公子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