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三百一十一章 烏江訣

第三百一十一章烏江訣

第三百一十一章烏江訣

入暮,靄藍漸漸汲上天際。像硯臺上的墨跡帶著未干的水分,在大團的夜云之中暈染鋪展,融入水中。一半的夕陽斜掛,如夜里盛開的火蓮。

蘇綰孤身一人,在馬背上回望,身后白水杳渺,宛如無窮無盡的蒼茫未知之境。水鳥齊飛,褐紅的腳尖輕滑過江面帶起一條筆直的水痕,蘆葦在縱搖,夕陽浮于水面碎成一片參差,而自己的眼前,卻只望得到一地平原,盡頭農家的炊煙正在裊裊勾勒著生活的畫卷。

此去,經年?

她有些扼嘆,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錯與否。

分開兩路去尋船只的人已然回來,如今他們也換回了普通民裝,一身的樸實,但卻掩不住那股久經戰場的粗莽。

臉上鐫刻的,是關外歲月的洗禮,那幾分深刻如石頭的紋理那般,碎入未來的深處。

“啟稟少——爺。這方圓幾里的江岸似乎不見有客船,只有幾艘漁舟,卻是過不去江的。”此人名叫陸伯言,面目清爽明朗,倒與吳國陸遜有著幾分神似,說話精神抖擻毫無含糊,字字都是落地有聲,端的中氣十足。

蘇綰輕嗯,這一路上已提醒過不少次,要將稱呼改過來,直呼名諱也不是不行,然這些人都是分慣尊卑了的,堅持著喊她“少爺”才成。她也無奈,心想隨他們去了,難得他們如此重于禮道。

她心里琢磨著,如今江北江南是割據成勢,江南有剡洛,江北自是安陽王那伙人,局勢分割言明軍事對壘緊張,兩岸來去十分困難。他們合起來有十三四個人,怎么過去這江北呢?

她下了馬,四處又看了看,江波平靜,只有點點粼紋隨風,大把高而密實的蘆葦叢在江沿灘涂之地生根搖曳著,隨著日落江底而越發暗沉,深做一團墨汁。

“那些漁舟你們可駕馭得了?”

大伙兒面面相覷:“少爺想棄了馬?”

蘇綰笑了笑:“馬兒有何用。棄了便就棄了,我問你們的是,那漁民的漁舟大多扁而窄,你們可駕馭得了?”

“這……還需得斟酌斟酌才成。”幾人都不敢肯定,畢竟那水路是自身的薄弱環節,而且劃的還是漁船。漁民都是生于水邊而長于水邊兒的,熟諳水性之余,自然對行船技藝也十分熟練。那船都能劃得跟魚一般靈活,怎么是他們能夠比擬的。若是讓對岸的人瞧出古怪,豈不是就行跡敗露了嗎?

看他們面容踟躕,想是都吃不準這項活兒。蘇綰負手看著這一江東水如白龍那般橫臥西東,銀花花的在傍晚漸次暗沉下來的天色中閃著細浪。她又仔細想了想:“若是能找到幾個膽兒大些的漁民便好辦了,指不定能讓他們送我們一程。”

“哎,少爺,這法兒倒是成。”其中一名外號叫“兔兒爺”的人,卷起袖子指著遠處幾點正上岸的漁舟說道,“瞧瞧那幾個,方才是從江心過來的,故比別人遲了些。江心的水流不好說,尤其是晚了的時候,他們能去那兒。便證明也去得了對岸。”

蘇綰點頭:“你們過去問問。”

“是。”幾人當即大步流星地過去交涉了,不一會兒便面色紅光地回來,說道,“少爺,成了,他們等著呢,咱們這就連夜過去。”

一幫人便棄了馬,扛上包袱跟著過去。

漁舟約有四五條,每條載上三四個人,這對一艘漁舟來說顯得有些累贅了。幾名漁翁一瞧這么一大堆人,便是天價也不敢去了,忙收起家伙什要回家。

蘇綰一使眼色,那些漁翁便立刻被幾個人高馬大地攔住。

她撣了撣手,然后跳上一艘漁舟,搖擺了幾下定住,才回眸一笑:“若是只有一個呢?價錢照給如何?”

漁翁們愣了一下:“難不成要咱們來回個幾趟?不成不成,這一趟都已經是將腦袋拴在龍王殿門口了,若多個幾趟,豈不是多些風險,不干不干。”

“一趟足可!”蘇綰伸出根手指,“怎么樣?”

“一趟?”在場的人都有些錯愕。

陸伯言道:“少爺,你若非是想一個人去?”

蘇綰搖頭:“多出來的人在快到對岸時,利用漁繩潛入水面,待確定安全之后再行出水即可。不過這卻是極考水性的,你們當中有誰能夠做到呢?”

大伙又相互看了看,這點兒距離倒是無需多慮,便都點頭:“尚可。”

漁翁們見著幾人都已經商談好了,似乎自個兒不賺這筆飛來財富太對不起自個兒。如今世道不太平,能有些錢在身自然是有保障。便也顧不得了,當即上船,按照蘇綰所說一路劃到了對岸。

岸火連天,安陽王的防守拉成密網,在江岸上堆出一條星星點點的直線,遠處看起來像是無數只野狼在暗處埋伏著。

蘇綰站直身子再看江南一邊,高聳的哨塔上也有零星的火焰與這邊兒的遙遙相望,不過卻稀疏多了。正是這種松散的防守令安陽王更不敢輕舉妄動,貿然下犯。他如今被包裹在中間,對付了一面就顧及不到另一面,如此他其實才是最為被動的一方。

蘇綰想著的時候,便已到了岸邊,她飛快下了船,觀察了一下周遭,似乎因為夜沉,幾乎沒人瞧見他們,便讓沉在水里的幾人趕緊上來。

“噗……”那些人分出水花浮上來,噗噗噗地吐著江水,渾身衣服緊裹著,虧得是夏天,否則已經成冰棍兒了。

她驀地想起那會兒跟剡洛兩人大冬天在紅玉丘后的水庫里泡了一下午,凍得她第二天便染了風寒病臥床榻。

幾人擰干衣服上的水,那粗布皺成了一團。笑呵呵地道:“虧得少爺機警想出這個法子,否則咱們已在半路里就教人發現了。”

“別耍嘴皮子了,”蘇綰道,“先離開這兒!”

話音剛落,遠處黑暗里驀然一聲調笑:“想離開?”

蘇綰一愣,心猛地拽了一下,然聽清楚了那人的聲響,忽然“撲哧”笑了出來:“怎么了?還不出來現身?”

“呸!”郭襄子旋即從暗處里飛了出來,一下落定在蘇綰跟前,指著她道,“真不愧是個人精。這般都嚇不住你。”

蘇綰眼神一定:“你怎么這么早便過來了?”

郭襄子眉頭一揚:“爺爺在這兒等了半宿呢,你們磨磨蹭蹭的可教爺爺好等。”

“事兒都辦完了?”

“帖子送過去了,你放心。”郭襄子難得正經,戳了戳蘇綰肩頭,“你都將實話告訴剡洛了?”

蘇綰悶住,而后才淡笑著點頭。

郭襄子便直搖頭:“哎……冤孽啊,真是冤孽啊!”說著眉目一挑,“但有爺爺在,定能保住你的。”說著朝暗處里低斥了一聲兒,“你怎么還不死出來?我們可走了啊!”

蘇綰正納悶是誰,黃葉一個人靜靜地從郭襄子方才飛過來的地方走出來,一臉的靜笑看著她,面目干干凈凈,透著發白的月光。

“黃葉?你……”她目光擰住問郭襄子,“你怎么將他也給帶出來了?”

“這可是你相公吩咐的,咱做陪襯的,不是得唯命是從嗎?”。郭襄子滿臉褶皺,那叫一個委屈啊。想他一個人間人瑞,竟然讓個半生不熟的娃兒擺弄,若傳回鳳仙島去,還不被他師兄七未那老頭子給笑死。

蘇綰震了一下:“是剡洛?”她忽而又意識到了一件事兒,趕緊問道,“你們不會是想著同我們一道去京都吧?不少字”

郭襄子眉兒一挑:“正是!”

蘇綰陡然一股酸澀襲上胸肺,怪不得剡洛最終這般安靜地目送她離開,原是早有了這份打算。但是郭襄子是用來保他周全的,怎么能跟著她去京都呢?

“小人精啊,”郭襄子語重心長,“就瞧在爺爺已經一大把年紀的份兒上,你就別讓爺爺再飛回去了。”

他一下子猜中了蘇綰心中所想,倒讓蘇綰極為不好意思了。她猶豫了一下,心知若是讓郭襄子再回去的話,定讓剡洛無心戰事,與安陽王周旋,于是只好應了下來。

“那好吧,”她道,“那帖子送了,安陽王如何說的?”

原是剡洛派郭襄子先行送了程東與瓔靈的婚帖。然后再與蘇綰會合一起北上。他將時間都拿捏地相當準確,并十分信任郭襄子的能力,這也算一種全權交托吧。郭襄子大事兒上也同程東那般不會含糊,別瞧他時常戲弄人,但卻也認真地要命,一辦完安陽王那頭的事兒,便直奔到江邊兒來等蘇綰了,沿著江堤走了不下十來回,真正是吹了半宿的江風一點兒不假。

郭襄子捋了捋胡子說道:“安陽王自然是猶豫的了,不過我看他定會去的,屆時你相公扯了江防的話,他定然全信不疑。”

蘇綰點頭,也放下多半的心,只要安陽王肯去參加程東的婚禮,那便成了。她驀然想到了“鴻門宴”這個故事,不知道,這是否又會是一場異時空的“鴻門宴”呢?宴上誰是項羽誰是劉邦,誰會爭得天下,誰會烏江自刎,全看她此行了。

但她,斷然不會是虞姬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烏江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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