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花匠生活

07、互惠

青年仆人一見情況不對,翻出圍墻鉆進了樹林子里。

但是,亂世里當兵的,什么眼力?

循著后園的痕跡,把青年仆人抓了回來,好一頓拳打腳踢,這才慢慢逼問;與此同時,士兵們在青年仆人挖掘的地方,一通東挖西找,最后一無所獲,押著青年仆人走了。

老仆人受驚,大病一場,被他兒子接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幾年內,腰里別著槍的人,陸續來了好幾撥,都是一個德性。

接下來,園子漸漸荒廢,除了冬天偶爾有流浪漢、乞兒之類暫時棲身,沒什么人來了。

然后一個冬天,在此棲身的乞兒不慎走了水,燒了房子。

幸而那會兒剛下了一場大雪,這才沒引起山林大火。

再接下來,一群工作人員來到這兒。他們穿得十分樸素,丈量土地,登記造冊。他們砍伐成材的大樹,又種上清一色的松樹。有馬尾松,也有油松。

后來又有一群年輕的學生娃,無論男女,個個剪著短發、戴著紅袖章。

他們登到山頂,把小小的柳公廟砸得一塌糊涂;沒過多久,他們又來了,催著幾個林場工人,興高采烈地上山來,干勁十足地選了幾棵樹,伐倒拖走。

其中,就有幾棵當初一起被種下的樹。

老樟樹當時還不能算是最好的那一批樹,沒被選中。但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卻令這一幕特別清晰。

最后,開發風景區,山路鋪水泥,推土機爬過,軋去了最后一點痕跡。

柳公廟作為景點之一,當然要擴建、要大建——否則怎么收門票?

剛好原先的山居,是地主的私人土地,打倒地主后,被收歸國有。于是就這樣,新的柳公廟,金碧輝煌,占據了大半個山坡。

姜靈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睜開眼睛,不由長嘆一聲。

隨即,姜靈又偷偷樂開了。

其實剩下那罐銀元,并沒有不翼而飛。只不過,因為年頭關系,整個罐子,已經被老樟樹“踏在了腳底下”。

——就如同小草往上抽芽長葉,結果拱翻石塊一樣;老樟樹的根往下長,把罐子壓進了更深的地下。

挖尋的人,怎么會想到這一點?

看另外三個罐子的痕跡,總以為若是還有,也肯定在差不多深淺的地方。所以他們左挖右挖,挖了個底朝天,挖斷了好幾條樹根,卻一無所獲。

于是就此死心,沒有再來。

老樟樹又怕又疼,從此把剩下這個罐子,定為危險的壞東西。

與老樟樹的交流,并不費力。想到一大筆錢就要輕松到手,姜靈精神格外抖擻,左看右看,仔細打量四下的地形。

老樟樹很樂意把罐子拱出來給姜靈。不過這份“拱”東西的力氣,還要姜靈來出。為了省力,姜靈一心想要選一個好一點的方向。

——畢竟,合果芋和老樟樹,這大小也差太多了!

就在這時,小路另一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小男孩一邊叫著:“爸爸媽媽,快點呀,我們去看大樹!”一邊“啪嗒啪嗒”往上跑。

姜靈連忙扭頭看去。

是一家人。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一對夫婦;看穿著,家境富有。

夫妻中,女人比較年輕,濃眉大眼,筆挺的鼻子,長相明朗,算得上漂亮,保養得也好,估計在三十到三十出頭;男人年紀大些,約莫四十多了。

小男孩活潑好動,沖到大樹下,氣喘吁吁,小臉紅撲撲汗津津,還不肯消停,三蹦兩跳,在幾個水泥花壇這兒,爬上趕下,把脖子上掛的一個小玩意兒,折騰得跳了出來。

——那是一枚翠綠的平安扣;原來露在外面的,只有后頸上一圈兒細紅繩。

令姜靈意外的是,那枚平安扣上,也有一團“白霧”——非常小,只蘊含在平安扣里面。也不像漫山的“白霧”一般流動。

確切地說,像是“白乳酪”。不過雖然凝固,但濃度并不高。

——靈氣這東西,玉石上也有?

姜靈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料她多看了這一眼,小男孩的媽媽就警惕了起來,叫住小男孩,把平安扣塞回圓領汗衫里:“煜煜,戴好,這個不能讓別人看到,萬一碰上壞人,會把它搶走的。記住咯?”

男人步子邁得緩,剛剛走到花壇前,把這一幕從頭看到尾,一聽這話,頓時臉上掛不住了:“你說的什么話!哪有那么多事,讓他自個兒玩。”

女人不樂意了,沒接口。

姜靈沒在意,但有些哭笑不得;為了解開尷尬,贊了一句:“是塊好玉。”

那女人又得意又鄙夷,理好了小男孩的領口,直起身來,一理挎包肩帶:“這是翡翠。”

男人隱晦地瞪了一眼老婆,打圓場道:“翡翠也是玉——是硬玉。”轉而向姜靈歉然點點頭,搭話道:“小妹妹你懂玉石?”

他們兩個一開口,姜靈就聽出來了,女的是川徽口音,男的是北方人。姜靈被他這一聲“小妹妹”雷得里嫩外焦。但這個男人說得隨和,也沒有若有若無地湊近,所以姜靈對他觀感不錯,一邊安撫自己的雞皮疙瘩,一邊回答道:“不懂,只是看著色澤好。”

女人早已經轉過了身去,還叫上了小男孩:“煜煜,走,我們去那邊拍幾張照。”留給姜靈一個側臉。姜靈說話時,看到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姜靈不動聲色,移回了目光。男人瞧瞧那邊,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發覺姜靈在注意他,歉然笑笑,對姜靈道:“你看我幾歲?”

姜靈不知他為什么問這個。彼此陌生,既然對方和氣,姜靈當然也要客氣一些。所以姜靈目估這人四十出頭,說的卻是:“我看你比你老婆大一點,三十五左右吧?”

男人聽了有些得意,解釋道:“四十九了。叫你一聲小妹妹,不算占便宜吧?沒辦法,現在要是開口叫一聲‘小姐’,別人不理你算好的了,搞不好一個耳光甩過來。”

眼下,小姐這個專屬于古代閨秀的詞,有了一層人人知道的新涵義——妓女。而這人說得爽朗,有一種生意人味道的痛快作派。聽他說話,姜靈感覺舒適,于是點點頭恭維道:“這可看不出來,你身體很好。”姜靈交際不多,場面話不會說也不想學。但五十來歲的人了,最關心的,無非自己的身體,這一點,姜靈倒是知道的。

男人笑了笑:“還行,還行。”掏了一張名片給姜靈:“比那個還好的玉,也不是沒有。小孩子家家的,戴個玩玩而已;好的沒敢給他,畢竟每天要上學、要出去玩,怕惹人眼紅。你要有興趣,就來店里看看。”

他說得自豪,又實在。自豪是對自己的事業,實在是對兒子的關切。因此,姜靈對這個男人印象比較好,道了聲“謝謝”接過來,但還是忍不住道:“比那個再好的玉,我恐怕買不起。”一邊看了眼名片:張甫,東瑞珠寶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下面是手機、辦公室電話,與店鋪門面的地址。“張先生,恐怕要辜負你一片好意了。”

那邊女人陸續朝他們打量了幾眼,在小男孩耳邊低聲說了句;小男孩轉過頭來,大叫:“爸爸,我餓了!”男人沖兒子應了一聲,對姜靈道:“你才二十多吧?我看你身上有貴氣,以后肯定不一般,到時候別忘了照顧我幾注生意啊!”忙忙哄兒子去了。

姜靈的耳朵比以前靈敏。剛才那女人附耳跟小男孩說的話,姜靈其實聽得很清楚——“你肚子餓不餓?叫爸爸去吃午飯了,咱們去必勝客。”

對此,姜靈并不在意;畢竟說起來,人家也是正當防衛,最多警戒級別過高了。但后面“貴氣”兩個字,卻又令姜靈哭笑不得,朝這一家子禮貌性地擺擺手,目送他們離去。

小男孩跑在前、兩夫妻跟在后,一家三口下山而去。

姜靈收回目光,琢磨了一下名片——名片仿古花紋底子,瞧著像以前那些文人墨客自制的精致花箋。端莊大方,風格華美。

——貴氣?

囧歸囧,姜靈對這個詞,的確留上了心。因為林語者的關系,姜靈對鬼神、風水等說法,比以前,多了幾分保留意見。

原先姜靈只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入鄉隨俗”,混個心安;而現在,姜靈希望可以有機會,求證探討一番。

所以,姜靈仔細收起了名片。

然后,接著忙正事。

這幾棵古樹名木,樹根處都添土砌了方形水泥花壇護著。

花壇與花壇連成一片,這一整片,都用石砌、用水泥建穩了。以防大雨造成的泥石流,或者山上山下鉆土打樁,令樹根處的泥土塌方。

不過,大樹在泥土下的根,不會比它長在地面上的樹干樹冠小。

事實上,非盆栽的樹木,樹高與根深,總是后者占優。

也就是說,姜靈只要找一個比較陡峭的方向,往山下的方向走十幾米,落腳的地方,就會很接近老樟樹的樹根。

姜靈今天出來玩,為求方便,背的背包,而不是挎包。

當下,姜靈打開背包,檢查了一下大小,又與老樟樹交流了一下,確定陶罐不大,用背包足以輕松裝下,這才開始行動。

按照老樟樹傳達過來的陶罐位置,姜靈四下看看,選中了靠近山體的一邊,走下水泥臺,趟過雜草,往山下踩去。

最后,姜靈在幾株杯口粗的松樹間停了下來。

很快,姜靈再次體驗到了那種“抽空”的感覺。

老樟樹迅速傳達過來歡欣與遺憾交雜的情緒,接著還有鼓勵。

而姜靈腳前的地上,土塊裂開了細紋。

姜靈休息調息,與周圍的山林交流,接著繼續努力。

“白霧”流淌得更急了,姜靈再一次“抽空”。

這一回,土塊明顯拱起,地上微微隆起了一個小包,直徑一米多。

此時,陶罐離地面已經很近了,大約半米左右。但姜靈沒帶鋤頭,何況這兒畢竟是風景區,一個游客如果在此挖掘,很容易招來矚目。

所以姜靈左右看看,決定向身旁的小松樹們求助。

最后一次,仿佛有活物在地下緩緩拱動一般,幾分鐘的時間,一個東西被頂了上來,直破地面。土塊崩落,露出了大半個陶罐。

姜靈連忙示意它們停下。

忙完的樹根應聲停止,歡快地縮了回去,更舒暢、更深入地扎進地下。

老樟樹高高興興。因為它不僅擺脫了危險,還受到了好一番滋補。

小松樹們高高興興。它們前所未有地忙乎了一通,然后賺了一大筆。十分合算,所以再來幾次,它們也樂意。

姜靈也高高興興,輕松撥開落葉枯枝與浮土,捧起陶罐。

陶罐沉甸甸的。但是,這里畢竟是風景區、柳公廟,隨時有人登上山來。所以姜靈按捺下好奇,并沒有急著看;大致擦掉陶罐上沾的泥土,然后就塞進了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