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花匠生活

03、夜深雨冷

送出孿生花,姜靈還有四個半小時的體術練習。她在套間臥室的地毯上忙,不知是不是因為二十天快到了,姜靈這回練得格外順暢。事實上,姜靈提前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之前也有縮短,但沒這么明顯。所以姜靈很高興,開旅行袋取衣服,沖了個澡,而后洗了內衣與貼身的體恤——外套嘛,當然留給客房服務啦!

等姜靈吹干頭發、關燈睡覺,門上卻響起了“篤、篤”聲。

“是我,趙永剛。”

他聲音不急,所以姜靈還有空無奈一把,這才邊打哈欠、邊重新打開燈,揉揉臉振作精神去開門:“出什么事了?”

“沒出事,是那邊回信過來了。剛才你在練體術,就沒叫你。”趙永剛說到回信兩個字,別臉看了眼門框,驀地笑了,笑容不大,但特別明亮溫柔,與他平時那模樣截然不同,令姜靈心下大嘆。“他們說,換了個有趣點的地方住,還有好房間,問你要不要去。”

姜靈明白了,故意道:“這么晚了……”

趙永剛急得一瞪眼:“當然要去了!”

姜靈迅速轉身:“那我去收拾東西。”

趙永剛后面一大篇論詞,一下子噎在了喉嚨里。

姜靈換上運動裝,收拾好東西、推著箱子拎著包出來,卻在臥室門口呆住了——她沒花幾分鐘,但卻囧囧有神地發現,客廳里多了四個中老年男人!

沙發其實夠十來個人坐,但他們只有兩個人坐著。一個廖局,一個前額微禿、頭發花白的男人。

第三個身量中等,但是瘦。他站在窗邊看風景,瞧著一派沉穩深思狀,手指間一支好好的煙卻已經被捏得掉出了一小堆煙絲,全落在了窗臺上。第四個站在裝飾畫前抽煙。他抽得又狠又急,面前濃濃的青煙繚繞,只怕看不清那張駿馬圖。

姜靈就認識一個廖局。她直覺四人都沒有惡意。但姜靈一看這陣仗,還是迅速往趙永剛那邊靠近,小聲問:“這是干什么?”

趙永剛看廖局,廖局合上茶杯蓋子,扯開一個笑:“沒什么,就是給你交個底。”

五分鐘后,姜靈帶著一堆授權條件鉆進了后座。

這回司機與副駕駛座還是原樣,后座里卻只剩她一個。因此姜靈略覺得有些不自在——東西用久了她還舍不得扔呢,好歹姚帥哥也被她踩了好幾天、上百腳!

所以姜靈有點沒好氣:“他們說這些有的沒的有用么?!”

趙永剛從后視鏡里看看姜靈:“別人沒有用,你或許可以。”

姜靈眉毛一揚:“他們指望我拿這些談判成功?”

趙永剛有一會兒沒吭聲,然后他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姜靈吐出三個字:“直接說。”

這句話一出,車廂里安靜了。老王與趙永剛略略對看了一眼,都沒說什么。

姜靈實在是困了,車速又是四十碼,她干脆解開保險帶躺下來,從旅行包里取了一件半長的軟外套蓋了,闔上眼睡覺。老王見狀,早推上了后視鏡。但沒一會兒,姜靈險險就要入睡的時候,被趙永剛吵醒了。

“唔咳!”趙永剛一臉為難,“其實這些條件,或許,‘也’可以試試?”

姜靈緩緩睜開眼,冷笑一聲,慢吞吞起身、掰上椅背、扯過趙永剛的夾克領子,對準上面的黑色領夾:“跟一個至少六十歲的鐵血統帥玩花樣?!何況她還有一堆高參,沒準已經活了上百歲了!我膽子小著呢!”

趙永剛苦笑,瞅瞅姜靈,試著把領子抽了回去;可頓了頓,他又把領子遞向姜靈:“那你有把握嗎?”

姜靈倦然倚進了后座里,聳聳肩,淡淡道:“反正談判的話,一丁點兒把握也沒有。”

又過了一小會兒。

“有什么可以配合嗎?”

“仔細那些花。”

“都在后面跟著那。”

結果姜靈這一覺還是沒能睡多久。她是被一種穩定低沉的轟鳴聲吵醒的。聲音隔在車子外,不大,但平時很少聽見。

姜靈坐起身時,車子也正停下來。姜靈往窗外一看,頓時愕然:“還要坐飛機?!”

老王停車拉上手閘,下車迎向走上前來的兩名人。趙永剛下車拉開后座門,拎出了旅行袋:“去北平。也就一個小時多點兒。外套你多披一件,車外面冷。”

姜靈認命了;她那全棉軟外套寬大,的確可以披在運動衣外面。姜靈把自己一裹,跳下車:“廖局不去?還有,我只帶了上滬穿的衣服,這下可好了。北平秋天涼,早晚都能穿厚風衣了。”

“廖局他們工作在這邊,那邊的事有那邊的人負責。”趙永剛開后備箱取行李,“你放心,凍不著你。”

也對,軍警什么都是有駐地的。有重要外賓一路逛過去,附近幾個市會協作一下;有重大災情,全國會支援。但如今這情況,廖局若是就跑去了北平,那靖海怎么辦?!

姜靈只是以前不熟悉,一想便明白過來了;又聽了后面那句,不由干笑道:“啊哈,我正好打算給自己添衣服,到時候去一下商場就行了……哇,空氣不錯哈,星星真不少!”

趙永剛“嘿”了一聲,沒管姜靈的打岔:“到時候再說吧。”

姜靈又覺得奇怪了;但隨即她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整個機場黑乎乎一片。唯獨一條平直坦長的跑道,在深夜青黑的夜幕下,在八月十六皎潔豐潤的圓月下,亮著兩行紅色的跑道燈,靜謐又威嚴。

所以姜靈糊涂了:“唔,怎么黑咕隆咚的,沒有飛機起降?”上滬雖然還算不上真正的國際化大都市,但它的機場也很忙了!

趙永剛把旅行袋往行李箱上一疊,單手拖著拉桿,幾乎忍不住要去彈一下姜靈的額頭……不過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這是大昌機場。”那邊老王示意,趙永剛大步過去:“走了!”

——軍用機場?!姜靈恍然,一看老王那邊,可不是,那兩人哪是工作人員。人家只是穿了空軍作訓服,也即迷彩,比起高速路口那個糾察兵,花了一點藍了一點皺了一點……于是不起眼了許多。

“怪不得不點燈!”姜靈咕噥了一句,一溜小跑跟上趙永剛:“我那些花呢?”

“都在。”趙永剛腳下一慢。他又不是笨蛋,事到如今,大致也猜出姜靈打的什么主意了。“真還有更好的?”

姜靈這才放心:“你不信嗎?更好的肯定有。我只擔心不夠好。”早晚要知道的事,遮遮掩掩頂個屁用!

趙永剛重重點了一下頭,咧咧嘴,勉力開了個玩笑:“你不是惦記著拿它們賣錢嗎?”

姜靈一攤手:“賣錢五苞的就夠了,不夠可以多種點。再說了,我又花不了那么多。”

趙永剛又沉沉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他摸出煙,忽然想起什么來,重新塞了回去:“CAO!機場……”機場禁煙。

結果前面左邊那個領路的,使勁清了一下嗓子。

燈火璀璨的上滬,一開始還看得到,后來便隱去了云層下、消失在了高空的黑夜里。往下,不見一物;往上,星斗漫天。

很難說寥寥幾人的夜航,是一種什么感覺——這與民航的紅眼班機不一樣。這一次飛機更小、人數干脆降到了個位。

當姜靈獨自一人在家、在公司時,她知道直線百米或者千米內,有幾百幾千幾萬人,所以不會有與世隔絕之感;但現在,她面前只有趙永剛與老王,再就是前面駕駛艙里的正副飛行員。

在幾千米方圓內,就這么五個人類……

——四只雄的,一只雌的。

姜靈坐在弦窗邊,靜靜地望著夜空;想到這里,輕輕扯了扯嘴角。

老王開車,更累一些,飛機上空著大半座位,他早蓋著毯子躺平了。但趙永剛一直沒閉眼養神,見狀低聲勸:“你睡一會兒吧?外面沒什么好看的。”

姜靈一搖頭,也是小聲道:“我困勁過去了。”整個人疲憊又亢奮。

趙永剛卻已經起身拿過兩條毯子:“躺下就睡著了。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多分鐘。”

他難得堅勸一回,姜靈想想休息一下也好,就照做了。

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后,姜靈被趙永剛叫醒。

姜靈強迫自己睜眼,隨即猛然掀開毯子、彈坐起身。結果她剛站到地上,外套袖子就被一扯、兩手被包著一握,“捏著”,而后抬左手、“嗖”一下,抬右手、“嗖”一下,一件大衣就上身了;接著衣領被翻起、厚厚的圍巾一繞……

姜靈只覺臉上一片毛茸茸的微癢,呆呆地咔吧咔吧了兩下眼,才算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外面下雨,六度。”還是趙永剛的聲音,他在姜靈后面,“到車里就好。”

姜靈不覺得危險,所以就有點迷糊,摸索著去扣扣子:“坐車?”可大衣不合身、大了一圈,她一下子沒找到。

趙永剛繞到正面看了看姜靈,笑了——見過綠葉叢中、探出一顆白里透紅的水蜜桃么?眼前就有活的!他一提姜靈的領子,幫她扣了前面三粒扣子,一邊輕聲道:“他們去了樺紅山莊。在山里。小型艦哪兒都能停,又快,我們還得坐車。”

說著把一個帽子扣到姜靈頭上,還按了按。

他扣扣子的動作分寸極好,倒是后面帽子上那一按,著實摸了回便宜。所以姜靈沒覺尷尬,只是翻了個白眼,繼續努力說話,讓自己醒過來,以便走路:“怎么不早告訴我?”

趙永剛更失笑了:“我要說來著,你一轉身收拾東西去了。”

姜靈無言了,跟著趙永剛往艙門走;臨末了想起一件事:“嘿,花!”

趙永剛還沒回答,后面的老王已經忍不住了:“你就放心吧!”

一出艙門,濕冷的空氣往鼻子里一鉆,姜靈就清醒了過來。雨被結實的黑色大傘擋住了,趙永剛執傘對著左前方——那是風來的方向。

姜靈埋頭往前走,留心腳下的梯子。結果借著些微的光,她看到了大衣的下擺。是軍綠色的!姜靈頓時一怔,摸了摸肩上、帽前。果然,沒有肩章與帽徽。還有……

她想起來了,趙永剛與老王也帶了行李箱。

“你的?”

“嗯。”趙永剛應了一聲,又補充,“新的。讓你先喝頭湯了。”

“我就不信你沒試過。”姜靈反擊,又糊涂了,“怎么是新的?你們也發這個?”不是該發警服嗎?

……嗯,這是軍服,對吧?

趙永剛咧咧嘴:“我現在是‘借調’。”

姜靈訝然:“……還能這樣?!”特種兵哎!預備役結束、征召回去,還是特種兵吧?不是小貓小狗!

趙永剛換了個說法:“或者你把它理解成任務。我在執行任務。”

姜靈訕笑了一下:“哈,這個任務可真夠長的,還很無聊。”

“不壞。”趙永剛看了姜靈一眼,“挺好。”他說的是心里話。比起消滅什么,保護什么,不是更好?

趙永剛態度平和鄭重,帶著些愉悅與滿足,并無親昵之意。因此姜靈雖然并不完全明白,卻覺得很安心;快步往前之間,側頭朝右后回望了眼。

夜雨降低了可見度,姜靈只看到銀白的飛機停在原處,機組、地勤的人員正在忙碌;而兩排紅色的跑道燈,亮得整整齊齊,從他們黑色的軍靴下,一直延伸到雨幕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