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花匠生活

47、試刀

姜靈頭大了一下。她本不打算說話——她姜靈和稀泥的段位哪兒有這么高?!但此時也只好開口。

幸虧亞歷山大的確挺不錯,姜靈并不為難,由衷稱贊道:“亞歷山大是這里養出來的。與這片森林一樣,與他那只鷹一樣。”而后姜靈微微一笑:“我頭一次看到獵鷹。這里與我的家鄉,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路林點點頭:“好土不長蔫苗,好苗不出惡地。”她輕輕一句話,把亞歷山大與姜靈都夸了一遍,也就把雙方按平了。此時馬廄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路林轉身看看,踱了過去。為表公平,座騎也是各人自選,而不是由仆人牽出來,所以一干獵手陸續都過去了。

姜靈沒動,站在原地看他們行動。徐伯厚、俞驥、俞靜,還有鈴木寬治走過去前,都朝姜靈點了點頭、或者致了個意告別。于是姜靈也回他們一笑,外加一人一句“好運”。

鮑里斯剛才說話了,此時才緩緩試過獵刀、重新插進腰鞘里,一邊問姜靈:“亞歷山大像鷹,那我像什么?”

他對人沒亞歷山大那么熱情。但因為之前同醉過一次酒,又加上姜靈努力干掉了那一整份的面包與鹽,鮑里斯對姜靈就比別人親近了不少。開個玩笑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

對此,這兩天下來,姜靈已經習慣了——其實鮑里斯和亞歷山大一樣,非常耿直,相處不難;就是表情常常太冷酷了點,所以嚇人。此時他一問,姜靈想也不想,同樣半玩笑半認真道:“你是石頭,凍土上堅固不移的石頭。最喜歡天上不下雨、下伏特加的石頭。”

鮑里斯輕聲道:“石頭的命運,是風化為泥土,成為這片土地的一部分。”說著理完東西直起身,正好直面前方的荒野、與更遠處的森林。他白金色的寸發短得豎直、在原野上吹來的風里輕搖,而他的唇角慢慢含起了微笑,欣然道:“很好。”

姜靈意外一怔,旋即收了笑,正色點頭:“是的,很好。”

鮑里斯對姜靈一點頭,也走向了馬廄。

“好運。”姜靈照例來了一句,目送他過去,微微感慨。

登山那次沒見到鮑里斯,是因為他在路林上次受亞歷山大之邀來打獵時,在“游戲”里受了傷。難為他一痊愈,就敢繼續賭獵。姜靈自認不如,所以頗為敬佩。

這種敬意與姜靈對馮勇、對周信明的一樣,尊重里帶了畏懼與戒備,因此敬而遠之。只是姜靈沒親眼看到鮑里斯是怎么受傷的,這樣一來,雖然根本性的立場與態度一樣,但平時相處起來,鮑里斯這邊,還是要比馮勇那邊輕松許多。

周信光也逐一檢查自己的獵槍、獵刀、靴子等,他光明正大學著鮑里斯在做,但也有模有樣,就是動作慢了點——事實上比所有人都慢。此時終于完畢,周信光又問姜靈:“姜靈,你真不去嗎?你不忍心下手,那就跟我們去看看好了。打獵啊,很難得的!”

姜靈受不了了,周信光還沒滿十八歲,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還差幾個月”。倚小賣小,這已經問了第三還是第四遍了?!姜靈不知道徐伯厚為什么不攔他——在馮勇與周信明出局后,徐伯厚就在余下九個中國的年輕人里,隱隱有領頭作主的意思。

沒辦法,路林目前畢竟是游玩到了中國境內……雖然她第二次受亞歷山大之邀,來俄羅斯打獵。總體而言,小客人里,還是以中國的年輕人居多——旅游嘛!當然要和當地人接觸了,否則鄉土口音、民俗風情,怎么體驗得到?

噢,等等……不對,算上姜靈,現在是十個!但姜靈看不透徐伯厚,這個男人溫和內斂、彬彬有禮,感情深沉鮮少外露,換而言之也就是城府深。所以姜靈保持了距離與謹慎。

不太幸運的是,姜靈之外的九個中國年輕人里,除了周信光與姜靈聊得來,徐伯厚對姜靈親近,有三個人的態度卻是不善——帶著排斥與優越感,并沒有惡意到令姜靈覺得背上發涼,但也沒有善意。這其中包括了剛才說話的王立遠。

余下的四個則對雙方都和善,顯然采取了一種中立觀望的立場。俞驥與俞靜在此之中。

這種復雜的情況,令姜靈心下不得不留了三四分戒備,以防他們什么時候又冒出個謀算……不知道的是最可怕的!和你不能信任的人一起玩槍太危險了!那玩意兒可是致命的,所以同行的伙伴之間,至少要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性命相托地信賴。

這是姜靈的原則。因此姜靈堅定地拒絕周信光:“如果前面是棵結黃金果子的食人花,你們不去、我也要去看個究竟。打獵么……等以后我有興趣了再說。你也好運啦,快去吧!”

周信光嘆氣,還沒走:“那你晚上可就沒得吃了!”

姜靈沖他揚揚眉毛:“嘿,怎么會——我就坐等著啃你的烤兔子啦!”

周信光連連點頭,慷慨道:“當然,我不讓你餓肚子的。”走出兩步,忽然又回頭不滿道:“喂,你應該說烤熊掌!”

姜靈從善如流:“好,烤熊掌。一塊就夠了。”那玩意聽說很肥膩。

周信光很大方地一揮手:“一塊怎么夠?說好了,一對歸你!”好像他已經把熊獵到、拖回來了似的。

姜靈哈哈樂了:“為了那對熊掌,我就祝你最最好運吧!”

打獵與賭石一樣,好彩頭人人喜歡。所以周信光沒反駁沒回頭,只是揮揮手自己跟自己咕噥了一句什么,聲音很含糊。姜靈聽清楚了音節,卻聽不懂意思——難道說那不是中文?

姜靈看著亞歷山大他們出發,去馬廄里瞧她這兩天騎的那匹馬。那是匹棕色母馬,叫甜餅,經過良好的訓練,六歲壯年,成熟而溫馴。對姜靈這種以前沒有經驗的新手而言,最為合適。

甜餅喜歡姜靈,這一點毫無疑問。亞歷山大對此贊嘆了兩句,沒當回事。俞靜很驚訝,而周信光則羨慕。因為他們倆的馬雖然一樣溫馴聽話,但卻不那么喜歡他們。另外幾個人更生疏一些,姜靈沒與他們就馬匹交流過。

而事實上呢,原因很簡單。作為一匹好脾氣的馬,甜餅固然不會因為騎手弄錯了它的意思而大撅蹄子,但能弄清楚它到底想干什么的騎手,無疑還是會比別人更受歡迎。何況姜靈也同樣脾氣好,甜餅想緩步休息、想低頭啃一口青草的時候,姜靈從來不會驅它小跑。

馬廄里,姜靈隔著欄桿摸摸甜餅。甜餅伸頭出來,蹭著姜靈撒嬌。

路林倚在馬廄門口,望著亞歷山大他們騎馬遠去,緬懷而寵溺:“我小時候也喜歡打獵。”頓時,姜靈無語了——小時候……看打獵吧?!

甜餅耳朵微微一轉。它聽覺敏銳,也捕捉到了路林的聲音;雖然不懂人語,但它知道姜靈混亂了,于是多蹭了姜靈兩下。也不知是安慰,還是趁機占便宜。

附近十步之內只有路林與姜靈兩人,路林顯然在跟她姜靈說話。所以姜靈拍拍甜餅與它再見,努力從無語間掙扎起來,扛起外交辭令,恭維道:“您的戰果肯定比那屋子里的更輝煌。”路林下榻的別墅里,客廳中、書房中滿是主人的戰績。墻上是各種鹿的頭、野豬的頭,壁爐前鋪著熊皮,沙發上墊著虎皮,等等等等。

路林轉頭看了一下姜靈,失笑:“還行,那時候我還不在乎自己的精神力——才三級;相反,我正為自己的四級體術得意洋洋,所以愛顯擺。常常呼朋喚友,奔騎縱獵。”

姜靈徹底無語了!而后又一次掙扎起來:“因此您現在不出馬了?為了給亞歷山大他們的獵場留點獵物。”

路林莞爾:“不,不是。”此時亞歷山大他們跑下了荒野的高處,向低處、向森林,分成幾撥,各自而去。路林轉身朝別墅去:“走吧,您吃過早餐了?我那兒有人送來一些小玩意,您可以看看。”說到這里,路林特地回頭補充了一句:“看了就知道了。”

姜靈本就不會也不能拒絕路林的邀請。但無疑,路林也非常了解這一點,所以她用最后這句話成功挑起了姜靈的好奇心。于是姜靈回頭飛給甜餅一個吻,興致勃勃跟著路林而去。

路林的客廳里在曬刀。確切地說是刀劍。但路林明顯更偏好刀,因為劍全被擺在了后面。放在前面的,貴重一點有拿破侖的鑲金佩刀,乾隆的天字號腰刀,都是全球私藏品里的珍品。也有日本刀。其余的姜靈不認得,有彎的有長的,大概唐刀、波斯彎刀之類。

值班的夜空藍遞過毛巾與水,路林擦了把臉,喝水。

姜靈朝劍努了努下巴:“您喜歡刀?”

路林一笑:“劍雙面開刃,刃身相對脆弱。所以,作為一種冷兵器時代的武器,它與其說征服了戰場,不如說征服了人們的眼睛——因為它具有對稱美。簡潔普適的對稱美。故而適合在儀式上出現,作為身份的象征。”

一說到專業問題,路林的話也變長了。姜靈對此只有聽的份,乖乖點頭。

路林喝了一口水,悠然道:“事實上,刀也沒征服戰場。那兒的主角是長武器與弓弩。刀主要是作為騎兵的近戰配備,因為它適合揮砍,這能夠發揮馬上的高度優勢。”

精煉!而且很清晰。姜靈其實無話可說,但她總得找點話說:“我們這兒有句話,槍是百兵之王。”

路林一搖頭:“百兵沒有王者。用您們這兒的話說‘寸有所長、尺有所短’。真要說的話——人是百兵之王。”

沒錯。從秦王朝的青銅劍,到美國的航母,都是人在保證這些武器的鋒利,也是人在使用他們。所以姜靈點頭。

路林放下杯子,隨手抓過一柄長刀,觀賞手柄與鞘上的花紋、掂來把玩了幾下:“一把好刀,一旦出鞘,不是打磨鋒芒,就是伐敵致勝。無關嬉戲。更不是為了觀賞。”

姜靈意識到這是在說之前那句“看了就知道了”:“所以您不打獵?”

路林一點頭:“對。我就是琪雅的刀。而如果運氣足夠好,這樣一把刀,可以效力兩百年。您還不滿三十,您恐怕不太清楚——這并不是一段短暫的時光。一把好刀打磨得多了,刀身都會變窄。若是頻頻出鞘,那么它很快就會走到盡頭……記住我說的話!”

姜靈訝然,旋即若有所思,意識到這些話,真正是金玉良言。因為以姜靈七級的精神力,數年之后,她必然會像目前地球上的一小撮大佬們一樣,獲得細胞恢復劑。如果想要做更多事,那么就得活得更久、并始終保持努力。毫無疑問,那的確將是一段漫長的人生。

因此姜靈鄭重點頭:“好的,閣下。我記住了。”

路林直視姜靈:“那么您呢?您是誰的刀?”

姜靈微怔,隨即緩緩點頭,這問題的答案,在她發現自己能讓合果芋長出淡金葉脈時,就已經隱隱在心底里了;在開禁唱歌的那個傍晚,則變得明朗無疑了。只是運氣不好,其間碰到的事,讓姜靈心驚膽戰,又憂慮、又壓抑,又驚又惱、又恨鐵不成鋼。

好在現在回頭看去,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特別是與冬明他們一比。所以姜靈微微笑了,而后她一搖頭:“您的預料恐怕不對,閣下。我會是一只鏟子。種東西的鏟子。”

路林失笑,繼而笑容變大:“挖泥種東西的鏟子?那又有什么關系!刀也好鏟子也好,誰離得開誰?!”

姜靈深以為然:“是的,誰也離不開誰。”

路林說完,就已經拔刀。姜靈話音落地,路林剛好翻腕一揮而下。輕輕一響里,空刀架應聲裂成兩半、倒向兩旁。然而刀架下,木桌明亮的漆面上,卻一絲痕跡也沒。

刀過木架的短短一瞬間,路林身上亮出一股銳氣。轉瞬即逝,再尋不著。那是一種鋒不可當的堅決,百琢千磨而來,凝重尖利、一往無前,與路林渾然一體。

這與登山時,路林等在山頂上嚇唬姜靈他們的壓迫截然不同。后者與前者相比,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玩笑。也與路林出手試姜靈時,并不一樣。那時路林在鞘里,壓向姜靈,姜靈只是覺得沉重;此時路林出鞘了,若是劈向姜靈,姜靈的下場肯定與刀架一樣……

姜靈見過的人里面,沒有這種氣度。所以姜靈驚訝不已,直直站在原地,把外交辭令之類都忘了,忍不住全神貫注回味那短短一瞬——路林說她是琪雅的刀,當之無愧!

而與此同時,姜靈并不懼怕,因為路林不是沖著她來的。

路林緩緩收刀歸鞘,看了姜靈一眼,重重一點頭,把刀扔給站在一邊的夜空藍,大笑著走了:“我去洗澡,您慢慢看。這兒要是有您喜歡的,您就帶走吧!”

姜靈戳在原地,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滿腦袋的問號。直覺告訴姜靈,路林沒有惡意。相反路林砍了這一刀后,歡欣愉快、由衷高興。但與此同時,直覺還告訴姜靈,路林這話,別有深意!

——好吧,續主人的財產之后,主人本身也開始玩啞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