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商船破開江水,緩緩駛向碼頭。
周靖立在船頭,四面八方一艘艘船的水手,目光跟隨著這道身影,震撼驚奇,竊竊私語,甚至還有人直接撲通拜倒在自己船上甲板,遙遙向周靖頂禮膜拜。
船夫水手大多比較迷信,常常會祭拜“河神”、“龍王”一類的神祗,保佑一路風平浪靜,見到周靖踏江而來的神異表現,便驚為天人,心生敬畏。
本來,葉順忠打算請周靖入船艙敘話,奉上好茶,但周靖偏不,就是要站在船頭最顯眼的位置。
——好不容易人前顯圣,引起動靜,他只想多露臉,讓渡口更多人看清他的樣子,方便此事傳遍寧天府。
葉順忠等人也不敢走開,只好陪在船頭,畢恭畢敬講述自家的概況,都是些寧天府人盡皆知的事情。
周靖眼睛盯著越來越近的碼頭,聽著一旁葉順忠的話,不禁心頭暗動。
隨便選的一家富戶,竟然是寧天府排名前列的豪富之家,本以為是小蝦米,沒想到是龍吐珠,釣到了一條大魚!
這樣的巨商豪富是很不錯的跳板,看來自己裝神弄鬼營銷自身的計劃,更容易實行了。
“靈風子道長,不知您此前在哪處道觀修行?修持的是什么道派?”
葉順忠好奇詢問,態度有些小心翼翼。
他本來拿不準該如何稱呼周靖,只以“高人”相稱,還是周靖主動讓他叫自己道長。
因為周靖否認自身是神仙,所以葉順忠等人便將他當作有仙家手段的奇人異士,雖然不再像之前誤以為是神仙進行頂禮膜拜,但仍然敬畏尊重。
只是對于周靖的身份、來歷,眾人仍然是抓心撓肝的好奇,于是便有葉順忠謹慎試探。
周靖頭也不回,語氣隨意道:
“道不在觀中,而在山野之間,貧道從不修別人的道,也不必何門何派承認,我只修持自身。心中有道,便不必另尋,不需假借外物,神通自生。”
葉順忠等人被唬得一愣一愣,不明覺厲。
作為一地豪富,葉順忠也不是沒接觸過其他道士,對各類道派與道家典籍都有些了解,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法。
這話的,莫名有種“我生來就這么厲害,壓根不用讀書習”的感覺。
但葉順忠也沒法質疑——這人連神通都有了,啥都是對的。
周靖是故意這么的,因為他對這世界的道家典籍,確實不了解,如果有人“打假”,自己可答不上來。
還不如弄出一套“自成一系”的法,讓別人無從下手——反正咱這一身法術不摻假,你就你信不信吧。
玩的就是故弄玄虛!
“道長果然是得道高人,微言大義,在下素來信奉道法,聽了道長一番話,大有所悟……”
葉順忠趕緊拍馬屁。
周靖不咸不淡嗯了一聲,繃住表情,故作風輕云淡問道:
“葉居士,貧道久居山野,潛心修行,多年未踏足紅塵,今回頭一遭來這寧天府,不知這凡塵俗世有何規矩?”
葉順忠受寵若驚,急忙了一些寧天府內的規矩律法,比如戶籍證明、路驗憑書等等。
這時,他看到周靖微皺眉頭,于是趕緊道:
“道長毋須擔心,我既已答應道長,這一應瑣事,我葉家都為道長操辦。”
周靖這才舒展眉頭,微微露出笑意,點了點頭。
他頓了頓,又問道:“貧道此行為尋訪天機而來,不知這近日可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傳聞?”
聞言,葉順忠略作思索,撿幾件事情了。
周靖默默聽著,時不時點頭。
這時,一旁葉應光猶豫一下,插嘴道:
“不久前倒是有一則奇事,卻是在廬河一帶發生的。據一個多月前,廬河靜州有一叫作陳封的賊人大鬧州府,有鬼神之勇,力戰數百人,屠殺賢紳、重傷知府,犯下重罪后逃出安林府,不知所蹤……官府的海捕文書發遍周邊各省,連我寧天府也貼了通緝告示。”
“竟有此事?”
周靖眼神一動,故作訝異。
原來已過去一個多月了……陳封的事跡,也傳到了周邊省份,被更多人所知。
葉順忠卻是臉色一變,當即呵斥兒子:“這等綠林賊徒做下的腌臜事,怎敢拿出來?平白污道長的耳!”
葉應光趕緊認錯。
周靖擺了擺手,明知故問道:“不妨,此事倒也新奇,不知這賊人因何動手?”
聞言,葉應光先看了一眼父親,這才解釋道:
“官府榜文這陳封賊人覬覦當地賢紳家財,于是謀財害命。在城中逃竄時,又恰巧撞上安林知府。安林知府正氣凜然,當街呵斥狂徒,意圖上前阻攔,惹得狂徒性起,才被打傷……”
葉順忠沉聲附和道:“這等狂徒,無法無天,真該早日遭官府擒了,斬首示眾。”
周靖不置可否,沒有話。
陳封犯事的具體動機,官府自然不會對百姓如實相告,加之自己傷了朝廷命官,更別指望官府有什么好話,在綠林之外的風評肯定好不了,他早有心理準備。
看來還是殺的少了……周靖挑了挑眉。
在一行人聊天之時,葉家商船終于靠到碼頭。
碼頭邊圍滿人,伸長脖子興奮打量周靖,都來湊熱鬧想一睹仙顏。
周靖與葉順忠等人下船,人潮這才讓開,不敢攔在周靖面前。
等到一行人入城,這些在碼頭圍觀的人才哄然散去,回城中奔走相告,口口相傳。
沒有看到這一幕的百姓,聽著親眼見證者信誓旦旦的辭,不禁將信將疑。
消息不脛而走,不過短短半日,此事便轟傳半個寧天府,越來越多人知道“神人踏江入寧天”的事跡,火速成了席卷街頭巷尾的火熱話題,驚呆城中百姓,讓人議論紛紛。
一行人從西門渡進入寧天府,乘坐小轎,被人抬著一路回了葉家。
葉家大宅位于城北,是一座高門府邸,門前趴著兩尊石獅子。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轎,便有仆役開了大門,迎眾人進去。
眾人剛進門,立刻有不少人迎了上來,卻是葉家另外幾房的老爺與子侄輩,早早在此等候。
“大哥,此行可順利?”
“可有請回名醫?”
另外幾房主事人紛紛開口詢問,狀似著急。
葉順忠臉色一肅,伸手一引旁邊的張進端,正色道:“此番我請回了張大夫,定能治好老太公的怪病。”
眾人頓時面露喜色,趕緊上來禮貌拜會。谷粱
“這位便是那杏林名醫,號稱‘秒手’的張進端?好呀,老太公這番有救了!”
“諸位不必多禮,折煞老朽了。”張進端趕緊拱手還禮。
雖然他在醫道頗有聲望,可大夏王朝環境之下,郎中的地位不高不低,即便是一位名醫,在豪富大戶面前也不算什么,他自是不敢怠慢。
周靖也不禁瞥了這人一眼。
在船上的時候,他沒有和張進端過多交流,此時發覺這人貌似是個挺有名氣的名醫。
就在這時,葉家各房親族才注意到旁邊模樣奇怪的周靖,見葉順忠似乎頗為尊崇此人,不禁好奇詢問。
“不知這位兄臺又是何人?”
聞言,葉順忠臉色一變,喝道:“不得無禮!這位是靈風子道長,乃是一位高人,來我葉家暫住,爾等都要敬重于他,不可造次。”
葉家各房親族一愣,不解其意,一陣納悶。
高人?有多高?
以前不見大哥多么推崇佛道,今日為何改了性子?也不知這怪模怪樣的道人有什么本領,竟能讓大哥如此敬重。
葉家各房親族心中訝異,不過當人的面不好盤問,都壓下內心困惑,持了禮數上前問好。
周靖故意拿捏姿態,淡淡道:“叨擾諸位了,只是平日若無要事,不要輕易打擾貧道。”
聽到這話,眾人心頭登時有些不喜,只覺這人裝腔作勢,讓他在家中借住,還這般不識好歹。
葉順忠卻是不覺得有什么,畢恭畢敬應了下來,吩咐仆役準備好一間最好的廂房,看得葉家各房更是納悶,不知為何這么給這人面子。
這時,周靖扭頭看向葉順忠,問道:
“適才我聽你們所言,家中似是有人生了病?”
葉順忠趕緊回答:“之前不曾告訴道長,我家太公數月前染上怪病,全城無人能治,我這才親自出門請了張大夫回來。”
周靖點了點頭,記在心里,想了想,暫且不打算插手此事。
別人既然請了名醫,自己還是不要貿然插手,若是搞不定,那就糗大了。
畢竟他不是真的醫生,雖然自身藥劑和草藥造詣高深,可以制作救人的藥物,但是診治疑難雜癥是醫術范疇,他當下還沒掌握這項技藝。
這次用比爾穿梭進來,本就打算習醫術技能,不然光會制藥不會醫療,就太偏科了。
周靖心里轉過各種念頭,表面不露聲色,頷首道:
“那我先去歇息了,不打擾你家太公治病。”
葉順忠趕忙稱是,轉頭吩咐管事領周靖去廂房,還特意囑咐不得怠慢,若道長有何要求,一應滿足。
待周靖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一位葉家親族才忍不住好奇,問道:
“大哥,你為何對那道人如此恭敬?”
葉順忠正色道:“你們不知,此人是個有神通的,手段匪夷所思……”
他當即將親眼目睹周靖踏江而來的事跡,告訴眾人。
聽完,葉家各房面面相覷,眼中盡是懷疑之色,第一反應便是不信。
踏江而行……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世上哪有這般手段,怕不是撞上了一個江湖騙子吧?
有人忍不住譏笑起來:
“大哥,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這是遭人騙了吧……”
話音未落,葉順忠立馬板起臉,喝道:
“休要胡!靈風子道長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此話莫要再提!”
見狀,眾人只好熄了勸的話頭,心中暗自嗤笑葉順忠上當受騙。
葉順忠不欲糾纏這個話題,立馬邀請張進端去給老太公診治,帶著一行叔父輩前往老太公的院子。
只有各房子侄輩仍然留在這里,互相對視一眼,隨即將目光聚集到其中一位身背長劍的勁裝青年身上,起哄道:
“衡哥兒,你怎么看這靈風子道長?”
被眾人問話的勁裝青年,叫做葉衡,是葉家二房的后輩,在家中是個另類,小時候不愛經商和讀書,只愛武藝,常常糾纏家中護院習武切磋,曾經頗讓家中長輩頭疼。
但是沒想到,這葉衡根骨上佳,真是個習武料子,后來被一過路的江湖高手看中,收為徒弟。
這名江湖高手,卻是江春一帶名門大派“吳山派”的長老,這葉衡也因緣際會拜入“吳山派”,成了內門弟子,得授一身劍法內功,武藝高強。
武藝小成后,他下山回到寧天府,在這里坐鎮門派分堂,不過一般住在葉家大宅,因為身手不凡,又有江湖見識,是以在小輩里頗有人氣。
葉衡聽到其他堂兄弟的問話,眼神一閃,冷哼道:
“這勞什子道長,多半是個江湖騙子。即便是我吳山派掌門,運使輕功也只能蜻蜓點水快步飛渡,最多在水上奔出四五丈遠,不可能慢悠悠行走于江面。雖不知這靈風子如何做到,但定是江湖戲法,就像是滾油撈銅錢、長槍頂咽喉一樣的腥活兒。哼,沒想到有人招搖撞騙到我葉家頭上了!”
眾人連連點頭,深以為然,他們對周靖的事跡一點也不信。
“這人上門蹭吃蹭喝,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令人討厭,當真將我們當傻子了……衡哥兒,咱們得拆穿這騙子!”
葉衡點頭,隨后胸有成竹一笑,道:
“我已有計較,待我找個機會當面戳破他的騙術,戲耍他一番,讓他失了顏面,他自然就灰溜溜走了……嘿,到時看我手段便是。”
另一邊,葉府后院大宅。
葉順忠等各房叔父輩,齊聚老太公的屋子,旁觀張進端診治老太公。
葉老太公躺在床上,意識迷離,氣若游絲,形容枯槁,臉色青黑。
數個月前,他還是個胖乎乎的富態老者,可如今瘦成了皮包骨頭,都快不成人形了。頭發幾乎掉了個jing光,只剩一綹綹白發稀疏耷拉在腦袋上,成了個癩痢頭,看著相當凄慘。
張進端坐在床前,給葉老太公把脈,眉頭越皺越緊。
過了許久,張進端才松開手指,又拿出銀針,往老太公的穴位扎了幾針,看眼反應,隨后沉吟不語。
見狀,葉順忠趕忙湊上來,小聲問道:“張大夫,可查出我家太公到底得了什么病?”
張進端撫摸胡須,表情納悶,道:
“奇了怪哉,他脈象虛浮無力,氣血衰敗,卻找不到病灶,好似是自然衰老,即將壽終一般……我行醫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葉兄,你家太公真是數個月前才得的病?當時可有什么征兆?”
“自然沒有假,發病毫無征兆,突然就這樣了。”葉順忠頗為著急,問道:“不知張大夫能否治好此病?”
張進端撫著胡須,露出苦笑:“老朽姑且一試吧。”
話雖這么,但房間里眾人都能聽出他沒什么底氣,
旁邊的葉家各房表面露出沮喪之色,然而私下里眼神交匯,卻暗藏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