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欣然接納了段云峰,邀他坐在火堆旁敘話,各自結識了一番。
“我老郭走南闖北,對燕北綠林也頗為熟稔,只是從未聽過段兄弟名號,不知段兄弟以往在何地活動?”
郭海深好奇詢問。
段云峰搖了搖頭:“我此前并非綠林中人,自幼隨師學藝,后來師父仙逝,才回了家鄉。”
“不知兄弟師從何人?”
“我不宜直呼師父姓名,他曾混跡江湖,有一名號‘劍寒西北’,不過早已退隱了。”
聞言,郭海深微微動容:“劍寒西北……可是聶武老前輩?”
“正是。”段云峰點頭。
“原來是聶前輩高徒,失敬了。”
郭海深肅然起敬,鄭重抱拳。
他見旁邊不少同伴困惑,便轉頭仔細介紹起這人生平。
這聶武是二三十年前橫行北地的絕頂劍客,乃天下聞名的獨行俠士,擅使一對子母劍,敗在他手中的江湖高手數不勝數。
當時還是上一代天子當政,有一清官被奸臣所害,蒙冤獲罪,遭斬首處死,家眷流放發配,或充入教坊。聶武曾受這清官恩惠,千里馳援,救了這清官家眷,隨后孤身入京,悍然行刺奸臣,因此斷了一臂,受傷脫身,從此便消失無蹤,再無行跡。
“這位聶老前輩,有恩報恩,不惜己身,也是個錚錚好漢。”
周靖點頭。
怪不得這段云峰敢入宮行刺皇上,原來這都是有師承傳統的……
段云峰摘下背上雙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師父一生只有兩個徒兒,我師兄當年不辭而別,不知去向,師父去世前,將自己昔年闖蕩江湖所用的兵器傳給了我,喚作子母蟒雀劍。”
眾人看向他手中雙劍,一長一短,樣式頗有些古樸。
“段兄弟來自燕北,今時怎地來了江春?”
方真好奇。
聞言,段云峰臉色一黯:
“我藝成歸家,恰逢燕北大旱,家鄉父老盡數死于天災人禍,天下之大,我再無歸宿,便四處云游,只恨自己學藝不jing,不能殺盡天下奸臣狗官,湊巧聽聞陳兄弟除奸討惡的名號,于是前來投效。”
他眼下還不敢完全信任眾人,便隱去了行刺皇帝的一節。
“兄弟放心,有我二哥在此,保管殺得他們人頭滾滾。”
方真大拍胸脯。
段云峰聞言,看向周靖,沉聲道:“不知陳兄弟有何長遠打算,四處替天行道固然快意,可殺了這么多縣城官吏,朝廷不會熟視無睹,遲早會引來大禍。”
他雖然覺得陳封值得投效,但也想知道此人有什么長遠規劃,若是始終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他覺得難成氣候。
一旁的洪定先哼了聲:“朝廷通緝我等,也不是一兩天了,有何可懼?”
這些時日,眾人殺了不少縣官,越發讓官府難以忍受,然而當下拿陳封這個小團伙沒有太好的辦法。
一般的小團伙流寇,其實很好剿滅,但多了陳封這個異數,就截然不同了,等閑數百官兵追擊或埋伏,反而被殺得丟盔棄甲。
這支團伙又小而靈活,只在縣城、鄉野間流竄,若是派大軍圍追堵截,人家往山里一鉆,那不知要耽擱多少時日,每天人吃馬嚼都是大筆開銷。即便不說輜重問題,光是這陳封有能耐潛入軍營行刺軍官,就足夠讓各地軍官望而生畏。
而且就算頒發海捕文書,對陳封開出賞格,也沒什么人敢招惹。
江春各州府衙,還沒見過這般棘手的小股流寇,猶如附骨之疽,讓人極為頭疼。
不過,周靖倒并不托大,如果朝廷真不計血本,還是很麻煩的,所以他目前只在鄉野間流竄,控制著烈度,處在一個讓各地官府憤怒,又猶豫著是否投入大量成本剿匪的狀態。
畢竟在官府看來,這伙人危害雖然不小,但人數著實不多,無法形成氣候,比起付出巨大傷亡費勁剿滅,似乎等陳封流竄到其他州界、省界更劃算些。
對不少州官而言,只要陳封不在自己地頭搞事,就能高高掛起了。
周靖有心聽聽此人的想法,便問道:“不知段兄弟有何高見?”
段云峰沉吟道:“陳兄弟殺了太多官吏,已然不容于朝廷,即便嘯聚山林,恐怕也不能受招安,往后天下之大無處容身,既然事已至此,何不起事反了?”
話音落下,場中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周靖眉頭一挑。
好家伙,你這廝比我還急呢?
也對,這家伙行刺皇帝,比我更沒退路,早就豁出去了,光腳不怕穿鞋的。
見眾人不說話,段云峰恨恨道:
“皇帝昏庸無道,奸臣把持朝綱,北地連年災禍,各地官府卻欺上瞞下,仍舊橫征暴斂,世家士族則趁機拓產充奴,中飽私囊,諸位兄弟在南方可能體會不深,可北邊早已民怨沸騰。官老爺將我們視作豬狗,世道糜爛至此,是官逼民反!”
火堆噼啪作響,眾人面面相覷,有人意動,有人猶豫。
周靖這時才緩緩開口:“即便要揭竿而起,當下也不是時機,此事暫且擱置,以后再說。”
雖然一直干的都是大逆之事,但他沒打算這么早就告訴班底造反起義的目標,不過既然段云峰主動提出來了,那潛移默化影響也行。
說起來,這段云峰受師門熏陶,同樣不受君民思想束縛,目無王法,行事果敢,成分極佳,可作骨干。
這波是抽到個猛人了……
周靖暗想。
眾人又聊了一陣,這才止住話頭,研究起段云峰獻上的秘籍。
周靖稍微翻閱了一下,發覺這流云細雨功太柔太巧,不適合自身這種力大磚飛的路數,便不打算練。
這次要去造訪的門派不少,他打算找個剛猛點的內功心法,充當自己第二超凡體系武俠內力的核心功法。
雖說這方世界,單單習練武學招式也能產生內勁,由外入內并不一定弱于修煉內功的江湖人,但內功心法仍然有其妙用。內功不同于外功武學,不適合隨意更換,也不是同時練多少門都行。
和四號使徒主體系武道家相似,第二體系武俠內力也有核心功法的概念,作為一身內力的根基。
體現在面板上,則意味著能提供屬性加成的內功心法檔位有限,并且除了核心功法外的輔助心法,依據品階、境界等條件,屬性加成有一定比例的削減。
類似于,自身練了兩門不同的低級內功,只有其中一門可以提供完整的加成,另一門的加成則只有部分,同級功法數量越多,則削減越厲害……所以堆積低級內功的數量,很難超過修習高級內功的成果。
練了高級內功后,便可替代低級內功充當核心功法,提供完整加成。
另外,這類功法如果碰上瓶頸,則可以根據修行時間積攢功力,直至達到這一境界所能容納的上限,武道家體系也是如此。
周靖不練這個秘籍,其他人卻是如獲至寶,許多綠林好漢都沒見過正經內功,紛紛好奇參研。
只是此功乃是吳山派一脈的鎮派絕學,作為一門的內功絕藝,需要各種前置武學,眾人沒練過吳山派武功,看得一知半解。
一個門派的武學,大多是承前啟后的一套體系,眾人也不氣餒,打算等尋完各個門派的晦氣之后,再挑其中適合自己的門派,從對方的基礎武學開始練起。
目前眾人之中,唯獨出自吳山派的林嵩,能完全看明白這份秘籍。
林嵩捧著秘籍,心是激動的,手是顫抖的,感覺好似在夢里。
江湖門派將高深武學視作珍寶,對外人甚至門下一般弟子,都近乎防賊一樣,可這陳封卻棄之如敝履,如此慷慨。
“我、我真可以練?”
林嵩忍不住發問,表情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一個剛入伙的,有沒有資格享受這個待遇。
周靖瞥他一眼:“你不想練,也可以不練。”
“我練!我練!”
林嵩趕緊回答,緊緊攥著秘籍。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練上掌門才能修行的鎮派絕學。
只是,想到門派過往的傳藝之恩,他有些良心不安。
猶豫良久,終于,林嵩鼓起勇氣,開口道:
“哥哥,能否私下敘話。”
周靖看了看他,帶著他離開火堆,鉆小樹林里說話。
“什么事?”
林嵩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哥哥,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可否讓我留在吳山派?”
周靖眉頭一挑:“你有何打算?”
林嵩小心觀察著周靖的臉色,道:“掌門死了,無人知道我的情況,如今吳山派群龍無首,我與掌門之女有私情,或能繼任門派……”
周靖瞇了瞇眼:“哦?你入伙不久,現在就想退出?”
“不不不,我絕無此意。”林嵩趕緊否決,道:“吳山派好歹是天下八大門派之一,我尋思著,若是能當上掌門,定能利用門派之力,為哥哥做更多事。”
他聽到掌門半路嗝屁,沒有把自己的消息傳回門派,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而且,林嵩認為自己根本不算門派叛徒,完全是為了自保才不得已加入陳封團伙,至今還未真正出賣門派利益。
周靖直勾勾看著他不說話。
林嵩冷汗直冒,解釋道:“哥哥,吳山派對我有傳藝之恩,我不忍心看他沒落,怕哥哥殺得血流成河,所以便想用這個辦法,讓師門能為哥哥派上用場,還請哥哥手下留情……”
他提出這個建議,確實是覬覦掌門之位,可也不全是出于私心。
平心而論,林嵩覺得自己一個剛入伙的新人,沒法保證陳封看他面子留手,所以便想出了這個折中的方式,覺得只要門派能給陳封提供用處,陳封便不會大開殺戒,自己再委曲求全、以身事賊,就能保住更多師兄弟的性命。
作為一個身陷敵營的俘虜,還愿意考慮門派存亡,這心操稀碎,林嵩自覺仁至義盡。
周靖摸了摸下巴,隨口道:
“我不喜這些彎彎繞繞,不過你既有請求,我此行去吳山派少殺點人就是了,你想留在吳山派,那便不要和我們一同拜山了,事后再找個理由自行回去吧。”
“多謝哥哥!”
林嵩大喜。
不過這時,周靖語氣一轉,沉聲道:
“你要當掌門,我不幫你,能不能成看你自己,若是你當上了,還與我們往來,只會招惹禍事,所以我也不求你為我等做什么。可要是讓我知曉,你有為非作歹之舉,我不遠萬里,也要回來取了你的小命,你應當知道我的性子。”
“哥哥教誨,我絕不敢忘。”林嵩神色凜然。
“哼。”
周靖扭頭離去。
當初帶著這個吳山派弟子,是想上門挑釁,讓吳山派掌門與他動手,如今雙方有了恩怨,此人已無用了。
這家伙本是人質,雖說不久前選擇入伙,但那是被逼無奈,心不甘情不愿的。如今形勢有變,這林嵩發覺還有退路,又起了別樣心思。
此人既不想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留在身邊也無太大用處,周靖懶得強求他,便采納了他的建議,當作一步閑棋,有用最好,沒用也無妨。
待周靖走后,林嵩一人待在樹林里,長出一口氣,心情復雜。
他壯著膽子提出這個建議,其實不抱太大希望。
本以為這輩子,將身陷賊窩,無法翻身,沒想到柳暗花明,誤會了他的沈掌門半路被人截殺,未能傳出消息,而這陳封也愿意放他走。
林嵩對陳封的觀感十分復雜,雖說自己遭殃是對方的緣故,可也沒受多少皮肉之苦。而且陳封的行事,讓他在恐懼之余,又感到敬重。
說起來蠻不好意思的,這一路親眼見證陳封除奸討惡的行徑,他其實也熱血沸騰,只是憋在心里。
為了將來考慮,只要有退路,林嵩便不想落草為寇……他雖然對陳封的行徑感到快意,可心底始終認為,此人猖狂行事,終有一日必遭剿滅,他不想一塊陪葬。
而且,自己私定終身的女子,總要給一個名分。就算人家愿意和他一起私奔,可也不能委屈人家與殺父仇人朝夕相處吧……
“唉,太難了。”
林嵩嘆了口氣,也說不清心里對陳封到底是憤恨居多,還是敬重居多。
隊伍里又多了一位高手,眾人沒有耽擱,改變行進方向,直奔吳山派。
路上時而坐船,時而走路,兩三天后,眾人便抵達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