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八章 上房

夏衿低頭看看衣服,莫名其妙:“怎么了?”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半舊的淡青色交領襦裙。沐浴之前她翻了翻原主的衣服,那些衣服大多是粉色或紫色偏暖色調的衣衫,而且袖口或領子還繡上一些花卉,或鑲上花邊,看起來跟童裝似的,實在不合她蘇慕的品味。好不容易才翻出這么一件式樣簡單的冷色調的衣裙。這件衣服雖然比較舊了,淡青色的衣料洗得有些發白,但不破不皺,干凈整潔,并不像穿不出門的樣子。

“娘前兒給你做的那件粉紫色裙子,你穿那件吧。”舒氏道。

見夏衿眉頭蹙了起來,似乎不樂意,她又趕緊解釋一句:“免得你祖母又說咱們三房裝窮,連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給你。”

舒氏這么一說,夏衿的記憶里倒是浮起了一件事。

似乎曾經有過那么一次,她穿著舊衣衫到上房請安,正好遇見城里的一位太太來做客。客人一走,老太太就大發雷霆,說舒氏連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給女兒做,讓她在外人面前丟臉。罰舒氏在小佛堂門口跪了半個時辰,直到夏正謙趕回來,大太太和二太太又求了情,才放她回院子。

從此之后,原主就極注重自己的穿著,每次去上房都穿上新衣服,還戴上自己的貴重首飾,搞得極隆重。

可三房的月錢本就只夠生活,并沒有多余的錢給女兒做新衣服,每季不過兩套而已。綢緞衣服又不經洗,每日請安都要穿新衣服,待真逢年過節或有客人來、出門做客時,她的衣服又都成了半舊的了,拿不出手。為這事,原主和舒氏都傷透了腦筋。最后的結果,就是舒氏一年難得做新衣服,夏正謙和夏祁也相應減少新衣套數,把有限的做衣服的錢全花到了女兒身上。

“不換了,走吧。”夏衿還真不慣老太太這毛病。

什么人吶!

女主自死而復生,就冷冰冰的難以接近,舒氏可不敢逼著女兒去換衣服。見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只得跟她一起出了門。

進了上房,大太太和二太太早已帶著女兒、兒子在座了,老太太見她們進來,臉色馬上沉了下去,道:“怎么的?請你們來吃餐飯,還要跟大老爺似的,要三請四請怎的?真是給臉不要臉,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夏衿眉頭一蹙,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含著一抹冷凜。

夏老太太年紀雖大,人卻極敏銳。夏衿這眼神一出,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眉毛一立,眼神馬上變得就跟刀子似的銳利,指著夏衿道:“你這什么眼神?趕著你這么恨我!小小年紀就敢對長輩這么怨毒,不孝的東西!來人,給我把她拉到小祠堂去,跪上兩個時辰。”

舒氏大驚,轉頭去看夏衿。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夏衿。

可只看到夏衿那雙漆黑的眼睛里如湖水一般清澈而寧靜,此時仿佛是反應過來了,抬眸迎向眾人,眼里浮了上一層委曲而茫然的淚光,似乎根本不知老太太的責罵從何而來。

舒氏一看女兒這樣,心都碎了。想到剛才老太太的話,要給女兒冠上不孝的罪名,跪兩個時辰的小祠堂,也顧不得對老太太的畏懼,壯著膽子道:“娘,您看不慣我,盡管責罵我好了,干嘛要冤枉孩子?這孩子從小就膽小安靜,見了您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都來不及,哪里還敢對您瞪眼睛?莫不是您眼花,看錯了?”

眾人雖沒有附和她的話,從眼神來看卻是相信老太太看錯了。

要知道,原主在夏家大房、二房眾人心里,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這孩子靜了,很少出門,也很少說話。平日里即便來上房請安,也是一聲不吭,只跟在舒氏后面,像個影子似的。就算問她話,也是小小聲的,答上一句兩句。被老太太責罵或被堂哥、堂姐們欺負了,也只咬著嘴唇忍著,從不敢有一句硬話。

就這樣的孩子,你說她敢用怨毒的目光看老太太,誰都不相信。

而且,大家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明明看到這孩子目光平和的很,哪里有什么怨毒之色?

“我眼花?”夏老太太卻暴跳如雷,“我這眼睛利著呢,誰也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我用得著冤枉她?她是什么金貴阿物兒,用得著我花這樣的心思?”

罵完見丫鬟婆子一個不動,用手指著一個婆子道:“你們都死了嗎?剛才我的話你們沒聽見?趕緊把她拉走,不跪夠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見那婆子上前去拉夏衿,她轉臉將舒氏罵上了:“衿姐兒小小年紀就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想來都是你教壞的,背地里你還不知如何咒我死呢!你也一并去跪著好了。”

夏衿見夏禱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便知老太太這場發作,是為他找場子來了。心里冷笑,也不辯駁反抗,便乖乖地隨著那婆子走了。

夏府這些人,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看看她被欺負至此,夏正謙這個父親會是如何反應。

見女兒被兩個婆子拉走,表情木然;再想想幾前日她還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身體還沒恢復,舒氏的心都要碎了。能陪女兒跪著,她求之不得。夏老太太這樣一說,她也不回嘴,不等婆子丫鬟來拉,自己便主動含淚跟了過去。

還未出門,她便聽得二太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娘,衿姐兒年紀小不懂事,您就原諒她這一回罷。那孩子身子弱,前幾日還病得下不來床呢,跪上兩個時辰,怕是要出個好歹。您看,能不能讓她少跪些?半個時辰讓她吃個教訓就可以了。”

舒氏回過頭來,感激地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能出來說這么一句話,舒氏就領她的情。盡管在舒氏看來,二太太這番話說了也是白說。老太太之所以讓人畏懼,就是說一不二,完全聽不進別人的勸。偏這世道以孝治天下,老太太的話在這個家里就是圣旨,誰也不能反駁。

卻不想下一刻,老太太就讓舒氏大跌眼鏡:“罷了,你既然這樣說,那就跪半個時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