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一會兒,在羅府的一個角門前停了下來。
“夏公子。”樂山跑過來,臉上露出歉意的神情,“因要瞞著老爺,所以只能委曲你走角門了。”
“沒事。”夏衿倒是無所謂,掀開車簾下了車。
樂山又為難地看了看天冬,對夏衿道:“夏公子,你這下人……能不能讓他在這里等著。”
夏衿知道羅騫住在后院,天冬跟進去多為不便,轉頭對他道:“你在這兒等著。”
天冬這兩天擔心吊膽都習慣了,乖乖應了一聲,仍上了馬車去等著。
夏衿跟著樂山進了角門,轉了轉去,最后進到了一個花園似的地方。
“夏少爺,請稍等。”樂山忽然緊張地停住了腳步,伸手就想把夏衿往旁邊假山處拉。夏衿哪里肯讓他觸碰自己?一閃身把他的手讓了過去,靜靜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一進這花園,她便聽到有女子的聲音,自然知道這應該是羅府的后花園。如今樂山這緊張的樣子,想來是怕遇見什么人。
只是,樂山怕,她可不怕。她是來給羅三公子治病的,大大方方就好。如果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再被人發現,怕是要被污蔑成竊賊。而樂山此時這么害怕被人發現,想來也不會為了她這個小人物出面作證,到時候,她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樂山見夏衿不動,心里著急,張嘴正想說話,假山后面的小路上就迎面轉過來幾個人。
樂山眼看著躲不過去,只得上前去給走在中間的一位婦人行禮:“小人樂山,給章姨娘請安。”
夏衿抬了抬眼眸,只見那婦人杏眼桃腮,蛾眉輕掃,極是美貌,穿著一身蜜蕊色窄袖小襖、紫羅蘭繡花長裙,頭上戴的珠花足有小拇指一般大,顆顆渾圓,穿著打扮比羅夫人還要講究幾分。
她心里一動,對這女人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章姨娘并未停住腳步,只不經意地朝夏衿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誰?”
樂山只得轉過身,隨著章姨娘的步子朝來路走,一面答道:“這是三公子的同窗,來看望三公子。”
章姨娘聽著,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夏衿。
夏衿便站在那里,隨她打量。
“你是哪家的孩子?”章姨娘忽然問道,態度倒還溫和。
“城南夏家。”夏衿道。
臨江城是三面環江,一面靠山。城雖不大,因有四個城門,卻也分出了城東、城西、城南和城北四個區域。城東地勢平坦,住的都是豪門世家或官宦之家;城南緊靠著城東,有錢的商人、小吏、家境殷富的小地主,都往這塊擠;城西因靠緊靠山峰,地勢逼仄不平,住的大多是小門小戶和貧戶;而城北的住戶,則介于城南和城西之間,頗有些魚龍混雜的感覺。
章姨娘聽得這孩子家住城南,便不以為意,微一頷首便將手遞給了身邊的丫鬟:“走吧。”繼續緩緩前行。
直到章姨娘一行人轉了個彎看不見了,樂山這才直起身子,對夏衿道:“夏公子,請吧。”
夏衿瞥了他一眼,跟著他往里走。
順豐花園走了一會兒又過了兩道拱門,樂山這才帶著夏衿進了一個院子。
“樂山,你可回來了。公子都問幾遍了。”一個丫鬟迎上來嗔怪道。
轉眼看見夏衿,她又連忙蹲身行禮:“夏公子你來了?我家公子在屋里等著你。”
“嗯。”夏衿點了點頭。
這個丫鬟,是羅騫的貼身丫鬟,叫做彩箋,她上次來時見過。羅騫還有一丫鬟,似乎叫尺素。
進了外屋,彩箋腳下未停,直接打起里屋的簾子。
夏衿進去,便看到羅騫依然靠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不過臉色比她上次來要好看一些,不再那么青灰嚇人。
“公子,夏公子來了。”尺素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聲,便搬了一張凳子,放到床前,又轉身去沏茶。
羅騫緩緩睜開了眼。
夏衿走到他面前,拱手行了個禮:“羅公子。”
羅騫微一點頭:“坐。”從被子里伸出手來,“麻煩你……再給看看。”
彩箋忙上前去,將他的衣袖挽了上去,露出竹竿似的瘦瘦的手腕。
夏衿也不多話,伸出手來,仔細拿脈,幾息之后,將手縮了回來。
微閉著眼睛的羅騫重又睜開眼:“如何?”
夏衿點點頭:“情況已有好轉,再吃上一段時間藥,羅公子便可下床走動走動了。”
羅騫盯著夏衿,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聲音微弱地道:“有勞夏公子了。”
夏衿頷首,站起來走到桌前,將藥方寫了下來,遞給羅騫。
羅騫將藥方認真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多謝。”示意彩箋將旁邊的竹枕打開,將藥方放到了里面。
做完這些,他才道:“給夏公子……封十兩謝銀。”說著他抬眸望著夏衿,“待我病好,再登門拜謝。”
夏衿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羅公子客氣了。”
羅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夏衿轉身往外走。
“夏公子,奴婢送你。”彩箋忙搶先一步到了門口,打起珠簾。
待夏衿出了門,彩箋便跟在后面。待下臺階的時候,她步履輕快地上前兩步,走在夏衿后半步的地方,笑著問道:“夏公子今年多大了?”
夏衿看了她一眼。
彩箋此時眉眼含笑,嘴邊的兩個酒窩若隱若現,明亮的大眼睛如同兩枚彎月,上翹的嘴角露出一點點小虎牙,顯得格外天真爛漫又活潑可愛,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好感,放下心防愿意與她說話。
羅騫身邊的兩個丫鬟,都很不簡單吶。
夏衿心里感慨著,臉上卻逼出一抹紅暈,裝出涉世未深而又羞澀的樣子,垂下眼瞼,望著地面答道:“在下十四了。”
“公子才十四歲呀?”彩箋停住腳步,一只手捂住嘴巴,眼睛睜得溜圓,那吃驚的樣子十分可愛。
看她這神情,夏衿倒是放下心來。她和夏祁身體都不好,比同齡人要瘦小一些,看起來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彩箋裝出這吃驚的表情,倒顯得有些假了。
她就不相信,以羅夫人和羅公子的謹慎,在請她再來看病之前,沒有派人去調查過她。
彩箋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公子醫術那么高明,卻才十四歲,著實讓奴婢吃驚呢。”又抬腳繼續往前走。
夏衿笑了一笑,沒有回應,跟她并肩繼續往外走。
彩箋又歪過頭來,俏皮地看著夏衿:“不知公子的醫術是在哪兒學的,倒比令尊還要厲害幾分。”
“我家原來有個掃地的粗使婆子,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祖上做過御醫的,后來因得罪京中貴人獲了罪,她被賣身為奴。為訪親人四處被賣,輾轉來到我家。當時她已近知命,孤身一人,親人都已不在人世。她見我資質尚可,便將她祖傳的醫術傳給了我。”
“想不到夏公子竟然有如此一番奇遇。”彩箋望向夏衿的目光又羨慕又驚嘆,這情緒倒十分真實。
夏衿靦腆一笑。
“公子以后是準備一輩子做郎中了嗎?”彩箋又問。
夏衿的情緒立刻落了下去。他望著前面的地面,低聲道:“我還是希望能考個功名的。有功名在身,便是做郎中做得有地位些,不至于被人呼來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