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四十七章 羅騫

夏正謙想了想,找了夏祁的小廝天冬,叮囑他到了羅府一定要緊跟著少爺。

天冬雖然嘴上答應,心里卻十分納悶。這幾天他總覺得少爺怪怪的,如今連老爺都變得奇怪起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至于夏衿打扮成夏祁的樣子,跟天冬在二門外匯合時,就發現天冬老偷偷打量她。

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沒發現自己有什么不妥,疑惑地抬起頭來問天冬:“怎么了?”

天冬連忙避開目光,結巴道:“沒、沒什么。”

夏衿揚了一下眉,思忖著要不要把自己假扮的事告訴天冬。但一想天冬忠心有余而機靈不足,膽子又小,知道真相后怕是會緊張失措,她只得打消了這主意。

夏家三房雖不入老太太的眼,但夏正謙是個有本事的,有點腦子的下人都知道夏家一家上下就靠著夏正謙吃飯。所以對于夏祁這個少爺仍跟對夏禱、夏禪一樣尊重。夏祁帶著天冬出門,并未受到任何阻攔或盤問。

主仆倆到達約定地點時,樂山已在那里等很久了。

“夏公子,我家公子說了,如果夏公子覺得有必要,小人可以到夏府去請您出診。”樂山的態度比起上次來更為恭敬。

夏衿擺擺手:“不必那么麻煩,我直接去就好了。”說著徑自上了馬車。

到了羅府,仍是樂山送到二門。由彩箋接了進去,羅夫人仍然不在,屋子里只有羅騫和尺素兩人。

今天的羅騫。穿著一件繡著銀色紋飾的紺藍色綢緞長衫,更顯得皮膚白皙,眼如點墨;他的唇也不再像原來那么蒼白,此時已帶了一層淡淡的健康的紅暈,輪廓分明;臉上也有肉了,再不像原先那般額骨突出,瘦得厲害。在高挺的鼻梁映照之下。他整個臉龐如大衛的雕塑一般,五官立體。英俊逼人。

“今天氣色不錯。”夏衿朝他點頭微笑道。

羅騫抬起眼,望著眼前這位年幼卻醫術厲害的少年,頷了頷首:“謝謝。”聲音低啞,卻如大提琴的旋律一般動聽。

見尺素拿了碧綠色的綢緞棉墊來。他主動伸出了手,放到墊子上。

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強壯有力,手掌寬大而厚實,手指修長卻指節突出。夏衿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搭在他的手腕上,兩人的手一大一小,一粗曠一細膩,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羅騫抬起眼眸,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下。心無旁鶩的夏衿,忽然就覺得不自在起來。她匆匆拿了個脈,便把手收了回來。下意識地將它攏在了衣袖里。

夏衿定了定神,走到彩箋早已備好文房四寶的桌前,背著羅騫道:“我給你開個食療的方子,配著藥吃,效果更好。”

“有勞。”羅騫也不知本身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還是身體不適。不想說話,夏衿來了幾次。言談之間,他都是用辭簡短而又禮貌周全。

夏衿寫好食療方子,又把原來的藥劑微調了一下用量,吹干后將其遞給尺素,便準備告辭——她之前來了幾次,都是這樣的程序。

尺素略懂藥理,羅騫所吃的藥,都是她親手經辦,絕不假手第二人。這便能有效地防止別人在藥里作手腳。而藥方,羅騫是不看的。每次看診之后,他都由尺素扶著,躺回床上,閉目養神。夏衿,則由彩箋送出門去,再由樂山接手。

卻不想,這一次羅騫卻出聲道:“我看看那食療的方子。”

尺素愣了一愣,這才低下頭去,在手里的兩張方子中挑出一張,遞給羅騫。

羅騫將那方子掃了一眼,抬起眼眸看向夏衿時,目光越發深邃。

他低聲道:“這海參,是何物?怎么吃?”

夏衿詫異地看了羅騫一眼,繼而想起,這臨江城雖說臨江,卻深居內陸,并不臨海。海參這東西,臨江城很多人怕是沒見過。羅騫不知它是何物,也不奇怪。

“它是海中的一種動物,大約這么長,這么大。”她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見羅騫掃了她的手一眼,忙又將手攏回袖里去,“顏色深褐,其性溫補,足敵人參,故名海參,與人參、燕窩、魚翅齊名。此物能入心腎二經,補腎益精、養血潤燥。羅公子你原先失血過多,精血有虧,食些海參,最是適宜。”

羅騫點了點頭,又問:“這東西,如何烹飪?”

聽得這話,尺素看看羅騫,又看看夏衿,眉頭微蹙,眼里全是疑惑。

海參這東西,雖不是臨江所產之物,但在羅府,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兒。在羅府主子的菜肴里,偶爾也會出現它的身影。只是它畢竟價錢昂貴,味道也有些腥,羅府的主子們都不大喜歡,廚子一年做它就那么兩三次,還是在宴客的席面里。

夏衿做事向來認真。她雖沒有濟世救人的慈悲心腸,但一旦經手接了病人,她便會仔細對待。

羅騫有此一問,她也沒有多想。回想著前世的記憶,她緩緩道:“用滲了姜汁或者姜酒的熱水泡發,再用冷水浸泡兩三日,即可以食用。吃法很多啊,用醬油煨之做成紅燒,或是切片煮湯,加糖熬成甜品,用大蒜和油爆炒,都可以的,就看你喜歡哪種吃法。”

尺素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一時之間她想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夏家,小戶人家。海參這東西,羅府都不能常備,夏衿又怎么有機會吃到這東西,還對其了解頗深的樣子?

所以,夏衿的話聲一落,她便含笑道:“真沒想到夏公子不光醫術高明,便連烹飪一道也有如此心得。只是……”她眉眼彎彎,笑容天真而真摯,“夏公子怎么會有機會吃到海參呢?”

“尺素,不得無禮。”羅騫輕斥一聲。

夏衿瞥她一眼,又深深看了羅騫一下,嘴角微微一勾,不慌不忙地道:“我那師父,平生別無所好,唯一喜歡的,便是美食。她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了我,我做徒弟的,總不能讓她老人家饞著,自是想方設法弄些好東西來孝敬于她。好在我師父是個過過好日子的人,在她的指點下,我倒沒有糟踐這些好東西。”

“哦,原來如此。”尺素道,又斂衽對夏衿福了一福,“剛才奴婢言出無狀,還請夏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夏衿也不回禮,只淡淡道:“我出身貧寒,忽然之間對名貴吃食如數家珍,尺素姑娘心有疑惑也是正常。”

“不、不是這樣的……”尺素被她直白的話弄得尷尬起來。

“夏公子雖出身不高,卻一身本事,建功立業也只在須臾之間。”向來少言的羅騫忽然說了一句長話。

“對對,正是這個道理。”尺素如釋重負,連聲附和。

夏衿一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拱手道:“如果羅公子沒別的事,我就告辭了。”

羅騫抬起眼眸:“往后你每日……”

夏衿接過他的話:“其實羅公子這病好得差不多了,照著這藥方吃下去即可。如果有需要,公子再派人去叫我便是,不必每日都來的。”

見夏衿收拾東西要走,三人中最沉不住氣的彩箋急了,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該插話,道:“我家公子身體金貴,夏公子還是每天過來看看才好。”

夏衿沒有說話,只看著羅騫。

羅騫卻沒接這話茬,抬起眼眸,注視著夏衿,忽然很認真地道:“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你想不想搬出來?”

饒是夏衿經歷兩世,心思沉穩,也被羅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節奏弄得詫異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羅騫也不著急,只靜靜地望著她。

心念急轉之間,夏衿終于找著了頻率,也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是。”

“我可以幫你。”羅騫簡潔地道。

夏衿望著他的俊臉,忽然間就笑了。

羅騫這直來直去很坦然的性格,很合她的味口。

她開口道:“你想要什么條件?”

羅騫望著夏衿,挑了挑眉,片刻之后,他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坦蕩大氣,沒有一絲的小家子氣。他還真很好奇夏家是怎么養出這樣的少年的。難道,是受她那個師父的影響?

兩人都不再藏著掩著,打開天窗,把陽光放進來,整個屋子的氣氛便好了起來。

“以后開個醫館,咱們五五分成。”他道。

夏衿搖頭。

因為她知道羅騫的處境,所以,不用想她都明白羅騫的想法。

世間之人,無論貴賤,都會生病,生病了就得去尋郎中。權貴之人又更為惜命。一旦有人把他的病治好,內心感激自不必說,為了以后性命無憂,還會跟這醫術高明的郎中保持良好的關系。

如果由羅騫出資開一家醫館,夏衿和夏正謙坐堂,他來出面宣揚他們的名聲,推薦給他認識的權貴,那么夏家父子行醫所獲得的人脈便是他的人脈。以后他考上了進士做了官,夏衿還可以跟他到京城或任上去,繼續在那里為他拓寬人脈,這絕對是一大利器。

除此之外,醫館還能在金錢上給他帶來一定的收益。

這對于他,好處是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