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七十六章 說服

夏正謙見她表情嚴肅,心里咯噔一下,斂起臉上的笑容:“什么事?你說。”

舒氏看父女倆這樣的表情,也擔心起來,望著夏衿問道:“你不會在外面闖了禍了吧?”

夏衿沒有回答,眨巴一下眼睛正在開口,夏正謙伸手止住她道:“等等。”

他轉過頭去,對刑慶生道:“慶生,要不,你先回去?”

刑慶生跟夏正謙做師徒十幾年了,對師父的性子最是清楚。他也沒多心,以為是家事,不宜外人聽,便起身道:“師父,我到附近轉轉,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過一陣我再回來。”

跟刑慶生,夏正謙也不客氣,任由他去了。

刑慶生前腳出門,夏衿后腳就跑了出去,留下一句話:“我去叫妹妹過來。”

夏正謙跟舒氏無奈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夏祁就別別扭扭地被夏衿拉過來了。到了屋里,看到沒有外人,他用力甩開夏衿的手,極其氣憤地道:“我說了換了衣服再來,你偏不許,硬要拉我出來。”

夏正謙剛剛飲了一口茶,還未咽下,聽到夏祁這話,他“噗”地一聲,嘴里的茶水全噴了出去,“咳咳咳……”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舒氏怕兒子那幼小的心靈受傷,本想忍住裝作沒看見的,可夏祁這一說話,她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夏祁穿著一條淺綠色襦裙。頭上梳著兩個雙掛髻,戴著珠花,耳垂還掛著夏衿改裝的夾式耳環。活脫脫一個衿姐兒模樣,可這么一說話,那變聲期的鴨公嗓配著文文弱弱的女子裝扮,怎么看怎么滑稽。

看父母這反應,夏祁的臉色都黑成了鍋底,直埋怨夏衿:“你看看,我說了換了衣服再來吧。”說著扯著那淺綠色鑲邊的袖子。“下次再不跟你換裝了。”

夏衿心里也覺得好笑,不過她能忍得住。一本正經地對夏祁道:“一會兒刑師兄要過來,而且我還得帶爹爹看宅子,時間緊,哪有時間換來換去的?來。快快坐下,我把今天的事情跟你們說說。”

舒氏趕緊強忍住笑,對夏祁道:“對對,你妹妹說得對,趕緊坐下吧。”

夏祁見妹妹表情嚴肅,父親和母親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便知真有事,忙坐了下來,不再吵鬧。

“爹、娘、哥哥。我今天出去看宅子……”夏衿把今天發生在仁和堂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夏祁聽了這事,看向夏衿的眼神閃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爹。妹妹的醫術,真比你還高明?”他問道。

夏正謙正蹙眉思索著這事對各方面的影響呢。聽到這話,不由得苦笑一下,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你妹妹,厲害著呢。不說羅公子那病,光是今天這病。要是給爹爹來治,也跟那譚郎中一樣開些治標的方。更不會想著用激怒的手段來促使藥效快速發作。”

說著,他看著雖長高了一些,卻仍比一般十四孩子瘦小一些的女兒,目光里既有欣慰得意,又有糾結苦惱。

醫術如此高明的女兒,如果關在家里,真的是可惜了。可讓她借用兒子的名頭,在外面弄得醫名雀起,真的好嗎?

而坐在他旁邊的舒氏,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她蹙眉看著夏衿,問道:“也就是說,你治好羅三公子的事,讓你大伯知道了?而且你還得了幾十兩銀子的診金?”

夏衿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荷包,遞給舒氏:“娘,這是六十兩銀子,宣平候老夫人給的,您拿著。”

舒氏接過荷包,打開一看,又驚又喜:“這么多?”

“嗯。”夏衿用力地點點頭,“夠咱們一年的花銷了。”

夏正謙望著舒氏手中的銀錠,心情復雜。

他是男人,本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可家里遇到難處,他竟然毫無辦法,還要靠女兒在外賺錢,幫著家里度過難關。

“唉,妹妹就是有本事。”夏祁也滿心不是滋味,“這個家,就我是吃閑飯的,什么事都干不了。”

“瞎說!”舒氏瞪了他一眼,“你要真覺得自己沒用,就好好看書,過陣子給爹娘考個秀才回來。咱們分家另過了,可就指著你考個秀才減免些賦稅呢。你能做到這一點,也就不算白吃飯了。”

聽得這話,夏祁頓時一改剛才的沮喪,跟打了雞血似的,斗志昂揚:“等著吧,我一定能考中秀才的。”

聽到這話,舒氏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相公,衿姐兒借祁哥兒的名頭在外面看病,以后祁哥兒出去,萬一有人找他看病怎么辦?他總不能說不會吧?”

這個影響,夏正謙早就想到了。他點點頭:“這件事,確實難辦。”

女兒出手行醫,是為家里著想,而且兩次都是機緣巧合,被逼無奈。沒有她,自己早就遭了大難,被關在了獄中;而且家里經濟拮據,拿不出錢來租房子,只能去當老太爺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所以,責怪女兒的話,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但這件事,對兒子的負面影響又太大,雖不至于影響到他參加科舉,但麻煩事必會不斷,以后還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亂子來。

在這件事上,夏祁最是無辜。

“爹。”夏祁也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看著夏正謙的眼睛,認真地道:“今天的事,您別責怪妹妹。要不是大伯一再逼迫,她也不會出頭。而且今天這事,不會對我有什么大影響的。大不了以后有人叫我看病,我或是找借口拖延,然后換妹妹去治;或是直接說我治不了就行了。

妹妹的醫術這么厲害,要是把她關在家里,那真是可惜了。爹您以前也曾說過,學了本事,就要為民眾造福。妹妹小小年紀,就學得一身大本事,這何嘗不是老天對妹妹的恩賜?她要藏著掩著不替人看病,豈不是愧對了老天的厚待?”

夏正謙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欣慰地拍拍夏祁的肩膀,道:“兒子,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不過了。你記住,你妹妹這樣做,是為家里好。要不是她出手,你爹我現在還在獄中呆著呢。而今天她要不下車插手此事,你的名聲會更壞。以后,萬不可因此事對妹妹心生埋怨。”

“爹您放心,我再糊涂也不至于分不清好歹。”夏祁認真地點點頭。

他又轉過頭對夏衿道:“妹妹,以后你想出去就去吧,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反正總呆在家里看書,又不喜歡到外面亂跑。”

夏衿望著這個跟自己長得十分相像的哥哥,心里滿滿的全是感動。

她言之鑿鑿地舉手保證:“哥,以后,我再不亂拍你的頭,也不粗魯地按著你換衣服了。”

夏祁傲嬌地斜睨她一眼,鼻子里哼哼兩聲,表示還沒原諒她。

夏衿可沒時間跟他玩鬧,轉臉對夏正謙正容道:“爹,您現在知道了,我不光是治好了羅三公子的病,而且還治好了宣平候老夫人女兒的病。有這兩家的人情在,臨江城里,誰還敢找咱們的麻煩呢?便是知府大人也要給幾分面子。在城東開醫館,真沒有什么風險。”

她看了夏祁一眼,又道:“再說,孟母三遷,就是為了給兒子一個好的讀書環境。城東所住的人,非富即貴,哥哥在這種環境下呆一段時間,走出去都不會再畏手畏腳,一股子小家子氣。而且讀書人,最講究人脈。你看以前二伯整日去參加什么詩會,就是為了混個臉熟,搏些名聲。咱們住在城東,周圍都是些有地位有教養的人,哥哥跟他們的孩子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后面這個理由,說得夏正謙夫婦倆頗為心動。一雙兒女,就是他們的心頭肉。只要是對兒女好,不管做什么他們都是愿意的。

而舒氏作為母親,想得就更深一些。

眼看夏祁和夏衿十四歲了,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了。住在城東,沒準就能結識些好人家,給兒女張羅兩樁好親事呢。

這么一想,舒氏就對夏正謙道:“相公,衿姐兒說得對。要不,咱們就租城東的那處宅子吧。”

“等我去看看再說不遲。”夏正謙其實已經愿意了,不過沒看過宅子,他總不放心。說到底,還是對夏衿的辦事能力有些不信任。

“還有一件事,爹。”夏衿又道。

“還有什么?”夏正謙抬起眼皮,不動聲色地道。他被夏衿嚇了兩次,此時都已學會淡定了。

“大伯如今已知道羅三公子的病是我治好的了,宣平候老夫人的身份他也知道。有這兩份人情在,我擔心,一會兒他就要找上門來,跟您賠禮道歉,叫咱們搬回去了。”

舒氏擔憂地望著丈夫。

沒搬出來前,在夏府過的日子她還勉強能忍受。可現在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再回頭一比較,她是再也不樂意回去過那種挨打受罵的日子了。

夏正慎見兒子也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唯恐自己說要搬回去的話,心中沒來由地感覺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