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夏衿連聲道。
夏正謙和舒氏的人品,她再清楚不過。要是擱別人家,不管女兒賺了多少錢,只要她未出嫁,那錢都應該是家里的,父母會以“我攢著以后給你置辦嫁妝”的理由,心安理得地將其據為已有,拿它來置辦田地房產,以后傳給兒子。待女兒出嫁時,嫁妝豐盛些,就已是良心父母了。
古代都是這樣。一個人賺了錢,一個家族都來打土豪,一家老小靠有錢的族人養著,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但夏正謙和舒氏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
夏正謙就一直覺得,養家糊口,給兒子攢家底,給女兒辦嫁妝,都是他的事。當初用夏衿賺的錢租房子、作開銷,他就覺得很羞愧了。后來即便知道夏衿開的酒樓和點心鋪子賺了錢,他和舒氏都從沒打過這錢的主意。夏衿給他們,他們也是打定主意幫夏衿攢著,以后她出嫁的時候給她辦嫁妝或壓箱底。
如今這五千兩銀子,就是她酒樓、點心鋪和舊城改造所賺的錢了。而舒氏那里,則是夏正謙醫館賺的錢。當初在臨江買了宅子,如今又折騰著上京城來,兩人手上的錢,定然不多,最多也就二、三百兩的樣子。
就這,還讓她不夠找舒氏要。
不管什么時候,跟父母呆在一起,夏衿就覺得心里暖暖的有一種要融化的感覺。
跟父母閑聊了幾句,夏衿便回了自己院子。
她如今住這院子,面積十分寬敞,當初在臨江所住過的院子跟這根本不能比。
有了菖蒲和薄荷這兩個丫鬟,她的生活質量頓時迅速提高。一進門就有溫度適中的茶水,需要什么,還沒等開口,菖蒲就能適時的捧到她面前。
她沐了浴,然后舒服地躺到了新買的軟榻上,閉著眼由著薄荷坐在床邊給她擦頭發。
“我來吧。”菖蒲沏了茶過來,放到夏衿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接過薄荷手里的布巾。
薄荷知道她這是有話要跟夏衿說,快速收拾了一下要洗的衣物,掀簾走了出去。
“怎么的,想成親了?”夏衿閉著眼問道。
菖蒲一愣,隨即就羞紅了臉:“姑娘,您胡說什么呢。”
夏衿睜開眼睛,瞅了她一眼,笑著沒有說話。
“奴婢、奴婢是想問你,今兒拒絕了羅夫人的求親,您是打定主意嫁給蘇公子了么?”菖蒲趕緊拋出話題,以解除自己的尷尬。
夏衿一愣,本打算重新閉上的眼睛迅速睜開,定定地看了菖蒲一眼,才道:“蘇公子?你怎么知道蘇公子?”
她跟蘇慕閑的事情,在臨江就一直處于地下。到了京城,雖瓜葛多了,但除了岑家人知道一些,別人都不知道。
便是夏正謙和舒氏,他們都不知道。這種事,夏祁是不會背著她跟父母亂嚼舌根的。
“是董方說的。”菖蒲的臉色不大好。
夏衿又瞅了她一眼,眨巴眨巴眼睛,沉默著沒有說話。
菖蒲被她這態度弄得十分不自在,扭扭捏捏地道:“姑娘,奴婢不是怕她到處亂說,損了姑娘的名聲么?奴婢……”她咬咬唇,“奴婢又不好直接訓她。而且這事,終究還得讓您知道。”
夏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道:“行了,我又沒怪你。你能跟我說,而不是拿出嫂子的款來,悄悄管教她,不讓我知道,就是個忠心的,我還能怪罪你不成?”
“姑娘……”菖蒲又紅了臉。
夏衿斂起笑容,嘆了一口氣:“唉,我本來看在她哥的面上,想好好地留她一陣,也算是讓她沉淀一下性子,以后找個合適的人家,好好過日子。但這姑娘……”她搖搖頭,直起身子來,“你讓她過來一趟。”
“是。”菖蒲麻利地放下布巾,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把董方給帶進來了。
“姑娘,您找我?”董方大概是因為哥哥來了京城,情緒極好。
“菖蒲,去把蓯蓉的賣身契拿來。”夏衿道。
董方愕然。
夏衿當初來京城,就拿了些衣服。其余的東西都是這次夏家夫婦來時一塊帶來的。她的首飾和各種契約,菖蒲都拿匣子裝著,一路盯著上京的。放在哪里,她自然知道。
不待董方發問,她就將一張薄薄的紙放到了夏衿面前。
夏衿拿了過來,遞給董方:“如今你家大仇得報,你哥哥也來了京城,而且他如今也有了些積蓄,在京城買個小院不成問題。你年紀也不小了,回去準備嫁妝,讓你哥哥給你擇個好人家,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吧。”
說著,她又補充了一句:“依著當年的約定,我會讓人去臨江衙門把你的奴籍存檔給抹掉。從此以后,誰也不知道你曾做過奴仆。”
“不、不……”董方終于回過神來,直接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贖身,我要一直跟著姑娘。姑娘您別趕我走。”
董方這一表現,讓菖蒲目瞪口呆。
朝夕相處兩年,董方是什么樣的秉性,她再清楚不過了。那就是即便淪落到乞討偷竊的份了,一到了夏家衣食無憂,她那滿滿的優越感便又回來了。不光在她們這些丫鬟面前優越,就算是面對主子夏衿,也抑制不住她那份曾為中產階級小姐的優越感。直到發現夏衿太過詭異,行事風格全然不像一般的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她才把那份優越感收了回去,再不敢在夏衿面前表露出來。
淪為奴仆,在她看來大概是一輩子的恥辱。如今能曾獲自由,而且夏衿還許諾說把她的存檔抹去,這于她而言應該是天大的喜事才對。為何她的反應卻如此的不可思議?
“哦?為何?你為什么不愿意贖身?”夏衿像是早就預料到董方有這反應一般,絲毫不驚奇,表情平淡地問道。
“我、我……”董方吱唔了兩句,就像是找到了一個說辭,極順溜地道,“要沒有姑娘,我跟哥哥早就病死、餓死了;要沒有姑娘,我們也不能找到罪魁禍首,讓父親沉冤得雪,報得大仇。今天見到哥哥,哥哥還囑咐我一定要好好伺候姑娘,說姑娘的大恩無以為報,我們兄妹倆這輩子便作牛作馬報答姑娘。”
哼,總算有點良心。菖蒲在心里道,對董方這番說辭倒相信了八、九分。
夏衿卻是不信,用懷疑的眼睛看了看董方,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不愿意贖身?”
“姑娘愿意伺候姑娘一輩子。”董方跪了下去,就差發誓賭咒了。
“哪怕是我不會嫁給蘇公子,你也不愿意贖身?”
“姑娘?”董方抬起頭來,眼睛瞪得老大。
夏衿點了點頭,肯定了自己剛才的那句話。
“我、我……”董方艱難地咽了一下唾液,“我不明白,蘇公子那么好的人,姑娘為何不愿意嫁給他呢?難道姑娘想要去伺候羅夫人那樣的人?”
“放肆!”菖蒲將臉一沉,“姑娘要嫁何人,作何決定,豈是你能置喙的?”
照著她的性子,在夏衿說話的時候,她是不會插嘴的。董方再不好,也輪不到她訓斥。但她既跟董巖看對了眼,董方就有可能成為她的的小姑子。再如何,總得看顧她些,不能讓她在夏衿面前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
夏衿朝菖蒲擺了擺手,盯著董方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不管我嫁給誰,我都不會允許我的丈夫納妾或收通房丫頭。如果你打著曲線救國的主意,想通過我來跟蘇公子成為夫妻,你可以歇歇了,那是不可能的。”
董方臉色一白,整個人都癱了下去,嘴里無力地還想爭辯:“姑娘,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現在再問你,你還想一輩子伺候我嗎?”
董方抬起眼望著夏衿,看到夏衿淡然卻堅定的表情,她的眸子漸漸變得一片灰暗。
她從夏衿手里抽出那張賣身契,磕了一下頭:“奴婢多謝姑娘大恩。”
“行了,起來吧。你在這再住幾日也無妨,等你哥哥買好小院再搬出去吧。”
“是。”董方卻沒在站起來,而是吞吞吐吐地對夏衿道,“姑娘、姑娘能不能不要將這事告訴我哥哥?”
“可以。”夏衿答應得很干脆。
董方并不知道一路上菖蒲跟她哥哥暗生情愫。她只知道菖蒲不是個多嘴的人,只要夏衿答應不傳出去,菖蒲就絕不會多嚼舌根。
所以聽得這話,她很放心地給夏衿又磕了個頭,站起來退了出去。
“沒良心的東西,竟然敢打這樣的主意。”菖蒲盯著她的身影,輕啐了一口。
“行了,趕緊過來幫我把頭發擦干。”
菖蒲走過去繼續擦頭發,心里對那位蘇公子滿滿的好奇。可看看夏衿又閉上了眼睛,根本沒有說話的興趣,她只得按捺住好奇心。
夏衿沒有給董方反悔的機會,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餐后,就將董巖召了進來,跟他說了一下在京城開酒樓和點心鋪子的情況,便道:“如果你大仇也報了,積蓄也有一些,董方的賣身契我昨晚就交給她了。你看看或買或租個院子,將她領回去吧。”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