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一切混沌,完全無法用具體的詞匯去描述其存在的無盡虛空中,突兀地闖入了一輪金色的光暈。
數百米身長的金色雙頭巨龍揮動著巨大的雙翼,龐然的身軀在可以將整個世界都吞噬殆盡的虛空中迅猛前行著,在這樣一個不可能存在空氣的地方,巨龍的揮翼當然跟產生飛行的動力沒有任何關系,她的雙翼每次撲打,所產生的不是用于推動身體前行的推力,而是一大片淡金色的波紋,這些波紋不斷改變著附近一定范圍內的“秩序”參數,令虛空在一定范圍內呈現出臨時的穩定狀態,以容納巨龍本身的實體,這種過程類似于船只在風暴中入港,向劇烈起伏的海面傾灑油脂來暫時平復水面波動以迅速穿過波浪區的辦法,不同的是,后者只是人類在對抗大自然的時候所想到的飲鴆止渴的辦法,油脂散去所要面對的只能是更加兇猛的巨浪,而巨龍在虛空中穿行卻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她所制造出來的秩序區域想維持多久就能維持多久。
當然,在時間尚未誕生的虛空中,“久”這個字本身應該也沒什么意義吧。
浩浩蕩蕩一幫人現在都聚集在琳的背上,因為冰蒂斯“決不能浪費”的指導性思想,我們連艘軍艦都沒開來,不過鑒于龍神少女在神形態下那數百米的巨大體型,她的脊背現在簡直跟小廣場一樣寬闊,十幾個人聚集在龍背上絲毫不顯得擁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吐槽一下,琳的背上還有一個能量屏障,這層屏障將外面的虛空領域和她背上的乘客隔離開來,在內部形成了個非常安全舒適的環境:跟太空城市那些暴露在宇宙環境中的“生態泡泡”一樣,完全杜絕了隊伍里的小孩子亂跑掉出去的危險。
而且這地方的條件也不錯——我看了看四周,感覺琳真是太可憐了。
眾人所處的是巨龍背上最平坦的地方,大致形狀是一個半徑十米的圓形區域,數片最大、最平整的龍鱗搭建起了這個天然的運載平臺。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琳身上的鱗片,發現它們不論大小都有著十分復雜的花紋:圓環和圓環依次相連,鏈條組成一個更大的圓環之后再繼續這樣連接下去,一直到覆蓋滿整個鱗片為止,這種奇妙的無限結構一直微分到肉眼無法辨識的地步,甚至我用放大鏡都無法看出它最小的一個圓環是從哪里開始。這種奇妙的花紋引起了小泡泡和淺淺的巨大興趣,她們已經趴“地上”研究十幾分鐘了。
莫妮娜從隨身空間里面取出了好幾個小沙發,在龍背上按著客廳的樣式給擺放著,神族條子五人組現在因為有個人是坐騎而臨時變成了四人組,于是開始斗地主,在一張讓人殘念的大茶幾上硝煙彌漫。珊多拉在不遠處做燒烤,用的是姐姐大人隨身空間里面的全套廚具和新鮮蔬菜肉類,饑餓已經讓女王陛下果斷忘掉了之前餓一頓然后去冰蒂斯家吃回本的宏偉籌劃。水銀燈第一次進行這么新奇有趣的旅行,也被激發出了探索心,正忙著用大記號筆在琳的龍鱗上歪歪扭扭地寫“水銀燈到此一游”的字樣,小人偶最近剛學會寫這幾個字。泡泡似乎對琳的鱗片強度產生了驗證興趣,正拿著錘子鑿子在“地上”叮叮當當地敲打。林雪最安靜,她只是撿了個沒人的地方生了堆火,然后在旁邊呆呆地等著而已:這丫頭十分想驗證一下龍神的鱗片是不是也含有蛋白質,不過過了一會她就失去了興趣,熄滅火堆之后拿了個酒精噴燈出來……
一大幫子人在人家背上就這么禍禍,而作為苦主,琳自己卻一無所知,她甚至感覺不到有人正在自己背上用酒精噴燈做加熱蛋白質試驗,更不知道自己的幾個無良隊友已經合計著在她背上蓋個小木屋了,老實巴交的龍神少女只管悶著頭往“前”飛(假如虛空中有前這個概念的話),偶爾從那巨大的龍口中泄露出來的淡金色光霧顯示她心情很好——這是叮當告訴我的,琳在飛行中用來自我解悶的方式。
“不用擔心,我們一直是這么干的。”
莫妮娜想是看出了我對某個總受龍神的同情,一邊偷看123的牌一邊大聲說道,“這次還算不錯了,以前有長途旅行的話,我們都是直接在琳背上蓋個小屋的,不信你轉著看看,附近的鱗片上應該留著專門用來固定墻壁的錨栓。對琳的龍甲而言,這種小東西就跟灰塵一樣無害。”
我無語地找了找,果然找到好幾個可疑的固定物,就被牢固地釘在琳的龍甲上,但也跟莫妮娜說的一樣,這點小東西和琳那動輒數將近半米寬的鱗片比起來簡直跟灰塵一般不起眼,它們連龍鱗表面的角質層(或許是?)都傷不到。但讓人困惑的是,為什么我還在附近的鱗片上找到了很多方格子呢?
我一問,莫妮娜立刻毫不在意地解釋道:“那是上次出任務的時候畫的,因為琳進入神形態的時候沒有洗掉所以就留著了——那是跳房子的方格。”
我:“……”
“你再找找吧,我記著笨蛋老哥還在前面哪個鱗片上畫了個象棋棋盤來著,不過后來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不會下象棋,也就在那擺著了。”
我……我嘞個去!好不容易隊伍里有一個老實人,你們就可著那倒霉丫頭一個人欺負是吧?!
我萬分同情地看了前面一眼,發現那兩顆碩大無比的龍頭正在歡樂地噴著煙霧:她還挺樂呵。,巨大的飛龍在虛空中如同移動的島嶼般宏偉,琳擁有如此拉風的賣相卻具備著隊伍里面最悲劇的地位,我真是不知道假如她的信徒們知道自己所崇拜的龍神竟然是個萬年總受的話會是一副什么表情。
“我們大概什么時候能到?還多遠呢?”
虛空中沒有距離概念,也沒有時間流逝,可琳飛行的范圍內卻是正常的秩序地帶,等了這么半天我感覺有點無聊,于是對正在洗牌的冰蒂斯問道。
“多遠?”冰蒂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虛空中哪里有遠近?琳現在也不是真正在向前飛,她只是在不斷調整自己的‘參數’而已,當她把自身調節到神界狀態的時候,我們就會直接出現在目的地了。話說你們那些具備跨虛空航行功能的母艦也是這個原理啊,你怎么不知道?”
“你指望我能研究懂那些光目錄就好幾斤的引擎說明書?”我心有余悸地用力搖頭,“正好我也一直挺好奇在虛空中‘移動’是個什么概念,你給我解釋下唄。”
冰蒂斯扔下了手里的撲克牌,讓莫妮娜他們去三人斗地主,而她則將沙發轉過來做出了長篇大論的姿態:“好吧好吧,誰讓妾身跟你關系鐵呢,沒想到妾身也有給人上課的時候——先說說虛空中的世界吧。陳,你認為在沒有任何距離、位置概念的虛空中,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是怎么確定的呢?它們的相對位置怎么算?它們的坐標從何得來?”
真不愧是千萬年前的技術宅,冰蒂斯一句話就問住我了,對這個問題我只能言簡意賅地回答一個字:“啊?”
“被你打敗了——虛空中沒有距離,也沒有位置,一切可以被確切描述的空間參數都不存在,因此你想要定位一個在虛空中的世界是不可能依靠所謂的幾維坐標來搞定的,因為這里一個維度都沒有。虛空中的世界只有一種參數,就是‘描述’,也可以叫特征、屬性、表象或者識別碼,這是個泛泛的詞匯,沒有確切名稱,它所指的是一個世界的總體性質,包括了一切可以用來表意的數據,比如這個世界的大小,密度,組成模式,物質列表,法則注冊表等等等等任何一個你能想到的參數,都包含其中。這個‘描述’所包含的情報是無限多的,我們神族依靠自身的概念性來識別這種無限龐大的情報集合,而你們則開發了一種理論識別法,通過鉆空子來提取有用的情報,但兩種方法沒有優劣,實際應用起來都只有一個效果,就是識別世界并為世界傳送做準備。虛空中任何兩個世界都擁有絕對不相同的‘描述’,就好像唯一的識別號一樣,這就是在這片無垠之海里面定位一個世界的唯一方法。換句話說,虛空坐標,就是一個包含無數種特征碼的數據包——這個是你們的詞匯。”
冰蒂斯說完,給了幾分鐘時間讓我慢慢理解,然后繼續說道:
“這樣一來所謂跨越虛空進行世界傳送,解釋起來也就容易點了,很顯然,在虛空中無法進行位移,即使你用自己那種古怪的虛空化能力讓自己在虛空中奔跑上幾光年,對于無限大又無限小的虛空而言也是沒意義的。在跨越虛空的情況下,想要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改變自己的‘描述’,讓自己從性質上接近你的傳送目標,當你們兩個的‘描述’產生足夠共同點的時候,你就到站了。讓我們舉一個極端簡化的例子:目標世界的描述只有一個屬性,就是‘紅色’,而你是‘黃色’,那么只有你讓自己變成‘紅色’的時候,你才能進入目標世界。當然,這個過程在受控的情況下其實更像是在欺騙世界,你在穿越位面屏障的時候所改變的自身的‘描述’僅僅是種表面的假象,你自己的性質不會真的改變,就好像……”
“好像細胞表面的識別蛋白,我當年生物課上唯一能聽懂的東西,排斥反應,外來細胞移植!”我恍然大悟,感覺自己是如此聰明,“你說的太復雜了,其實可以這么看:每個世界就是一束獨一無二的帶有信息的電磁波,它們擁有不同的頻率和波長,你想要讀取這段電磁波中的信息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和這束電磁波共鳴起來,恩,當然是用你說的欺騙的方法,一個22赫茲的世界只會接受22赫茲的訪客,哪怕你僅僅是看上去像22赫茲但實際上卻是個次聲波——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取決于它們的相似度,魔禁世界和圣杯世界就屬于近似模板下的,比如22.1赫茲和22.2赫茲,但因為兩個世界之間不可能完全一樣,哪怕一粒灰塵的差距都會讓它們產生不同的‘描述’,所以再接近的世界之間也會有位面屏障,頂多是穿越的時候更容易點而已。在自身不具備任何定位用的參數的虛空中,世界自身的屬性就是決定它們和其他世界相對位置的唯一標準!原來我們的世界定位方式是這么回事,我說怎么每次看管理局的坐標記錄,上面都是一大堆自己看不懂的符號……額,現在恐怕還是一堆看不懂的符號,不過至少這次我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懂了。”
冰蒂斯愣愣地看著我說完,突然一拍腦門:“靠,這次換老娘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這些復雜的理論是我第一次聽說,但它們似乎還挺有趣,當然我知道神秘的虛空不可能僅僅有這么點奧秘,即使是這個聽上去很好理解的“波長”理論,其實也有很多難以解釋的地方,但怎么說呢,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說下去又該換成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不過這種確定坐標的方式是比較麻煩的,”珊多拉解決了她的燒烤順便消滅了一半的廚具之后也湊了過來,興致勃勃地給我上課,“首先要讀取一個世界空前龐大的識別數據就是非常耗費時間的事情,初次傳送的話往往需要幾個小時到幾天的時間來為傳送裝置加載這個‘數據包’,而且之后你還要改變自己的‘識別碼’,就好像阿俊你說的那樣,改變自己的頻率,或者在細胞表面加一層欺騙性的識別蛋白,這個過程雖然不涉及法則,卻非常繁瑣,我們通常采用的方式就是用幽能來模擬目標世界的‘特征’,然后被目標世界直接‘拉’過去,因為幽能是虛空衰變的第一階段產物,它和世界本身擁有同等的位階,所以幽能是具備模擬一切信息的能力的。很顯然,這一來二去的,就好耗費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因此才有了空靈信標、虛空道標之類的燈塔裝置,這些裝置自身會編寫出非常簡單,加載及其迅速的短碼,將這些短碼混雜在世界的‘描述’中,我們的運輸工具只需要解析這些短碼就可以完成傳送,快的話只要十幾秒鐘。”
“md5校驗碼,哈希值,只需要一串字符就能確定整個數據包的完整,從根本上坑騙世界的識別系統,我懂了——那么說咱們傳送到神界也是一樣的原理?”
“有點類似,但更麻煩,”冰蒂斯撓了撓頭發,“神界是不能用常規想法來衡量的,它的概念具有不確定性,也就是說沒有固定的‘描述’值,想要進入神界只能先搜索到虛空節點——一種我們神族建立在虛空中的燈塔,這種燈塔是神界延伸出來的東西,利用它,訪客才能進入神界,這也可以說是星域的最強屏障,完全杜絕了非法入境和脫逃高速費的問題。要想在虛空中定位一兩座燈塔的難度可不是開玩笑的,目前為止,除了我們神族自己之外,也就只有你們掌握著這種精確定位技術……”
冰蒂斯的話說完了,我大概聽懂了個七七八八,不得不說長時間接觸這些規格外的知識還是有好處的,最起碼我已經大致掌握了理解它們的方法,那就是假裝聽懂……
“呼呼——咕吖!!”
一聲稚嫩的小女孩呼叫突然打斷了自己的思考,我一抬頭,原來小泡泡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到自己面前,正把一塊臉盆大的晶瑩物質舉在自己頭頂,依依呀呀地跟我們嚷嚷著,我詫異地看著那半圓形的東西,它看上去像塊水晶,帶著淡金色的光澤,這是什么玩意?
小小的女孩舉著這么個大玩意,滿臉邀功地看著我們,似乎是有了重大發現之后等待夸獎的模樣,我足足楞了半天才突然驚呼出聲:“叮當在上!你淺淺媽媽終于從人家身上扣了塊龍鱗下來?!”
這玩意可不就是琳的鱗片么,因為被扣下來了我一下子還沒分辨出來,而且看上去它是一整塊龍鱗的一部分,其邊緣有著參差不齊的斷茬——沒想到龍鱗本身原來是半透明的啊,那么說琳的龍皮是金色的?
不不不,這時候不應該考慮這個問題吧,淺淺跟小泡泡合伙從琳身上撬了塊鱗片下來才是事關重大啊!
我大吃一驚之余趕緊四下張望找淺淺的身影,不過冰蒂斯一聲咳嗽打斷了我的動作:“咳咳,陳,別擔心,這塊鱗片不是扣下來的,要不上面應該帶著血筋才對:這應該是琳最近換鱗片的時候掉下來的東西,你也知道,她的神形態體積龐大,偶爾有一塊舊龍鱗沒有脫落也是正常的,你們人類還有頭皮屑呢!”
我勒個去,這么兇殘的頭皮屑大丈夫?
冰蒂斯沒有理會我的震驚,只是若有所思地接過了小泡泡頂著的大塊龍鱗,后者趕緊伸手去抓:所有閃閃發亮的東西都是小泡泡的寶貝!
“別急,我不搶你東西,”冰蒂斯拍了拍小泡泡的腦袋,然后曲起手指敲打著那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鱗片,“陳,你不覺得我們應該用這個做點什么東西出來么?”
我先是愣了一下,幾秒之后,我震驚了。
龍龍龍……龍鱗!龍神的鱗片!親娘誒,這多少中都不敢想的天材地寶啊,刮點渣渣下來都能讓滿大陸這神那圣的打破頭的東西,現在我手里就有臉盆大的一塊,而且還是合法所得不用擔心琳跟自己翻臉的,再加上冰蒂斯這個高階神族親自出手給加工加工,難道這本書終于難以免俗要走寶物裝備流,賜予我此生第一件紫裝么?
“有了,妾身給你摳副麻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