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貴客,這邊請。”靈玉和徐逆跟在一名侍女身后,從李家堡的一頭走到另一頭。
他們之前住在李家堡的客院里。說是客院,其實只能算是李家堡的附院。那一片院子,是外租用的。有許多“像他們一樣”的散修,入山捕獵,需要地方落腳,就會租借這種附院。附院離主堡較偏,條件也差得多。
而現在,他們被請到了主堡,李貽倩給他們安排了一個真正的客院。
整潔的石屋,門前小花園里小橋流水,這個客院的環境,不知道比先前的附院好了多少。
帶著他們進了廳中,侍女道:“兩位如果有什么不滿意的,請吩咐婢子。”
靈玉看了一圈,點點頭:“都很好,不必勞煩姑娘,請自便。”
侍女低身一禮:“婢子先退下了。”
侍女一離開,靈玉大喇喇地在屋里轉了一圈,隨手將各種禁制陣法給破壞了,替換上自己的。
“這里不好。”不言跑前跑后看了一圈,說,“不好玩。”
靈玉彈了他腦袋一下:“就知道玩!”
不言扭開頭,他回不了仙書,不玩能干什么?蹲在地上數螞蟻?
徐逆張開手,點點靈光逸出,在他的操縱下,轉換方位。剎時間,那個靈氣旋渦感應到的天道,落在了這個客院里。
靈玉教李貽倩秘技的時候,只是等價交換,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李貽倩輸了比試,卻重得李家老祖的歡心,反倒把李貽蘭給斗倒了。靈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插手。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事到如今,只能看著辦了。
“心情不好?”徐逆轉頭看她。
靈玉嘆了口氣,在窗前的軟榻上坐下。
“總覺得事情有些失控,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徐逆沉默了一會兒,搖頭:“不,應該不是你的錯覺,我也有這種感覺。”
煉虛修士的直覺很敏銳。因為他們感應天道更清晰。就算實力大降。他們的境界還在,這種直覺也就在。而徐逆,重塑身軀后。與靈族更接近,感覺也更敏銳。
“哦?那我們最好小心一點……”
數天過去,靈玉終于再次見到了李貽倩。
“程前輩,這個院子。你們住得還滿意嗎?”個把月過去,李貽倩傷勢已經養好。整個人紅光滿面,神采奕奕。靈玉自認識她后,從來沒有見過她這么精神,看起來更加明艷動人。
“不錯。”靈玉對她的態度還是和往常一樣。并不熱切,但也不算冷淡。
李貽倩的態度卻和以往有著極大的不同,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地說起了話:“……原想早些來看前輩,不想上回傷到了元神。老祖令我多多休息。我現在修為還低,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對了,老祖還說,讓我下個月就閉關沖擊七層。以我的資格,早就該七層的,這一年來,耽擱了不少……”
說了大半天,李貽倩才告辭離去,臨走前誠懇地道:“前輩的事,我已經與老祖說過了。老祖對兩位都很欣賞,只是這段抽不出空來了。等老祖忙過了,定會召見。對了,徐前輩呢?怎么不見?”
李貽倩有意無意地往樓上掃去。
靈玉淡淡道:“在修煉吧。他性子枯燥得很,沒事就在修煉。”
“哦。”李貽倩扯出一個笑,“徐前輩這么勤奮,難怪實力強悍。晚輩先走了,有空再來。”
出了客院,走了一小段路,李貽倩轉身回看。幽靜的客院中,只有森森樹影,靈玉早就回去了。
李貽倩咬了咬唇,低頭斂下所有的心思。
一路沉默地回到密地,將自己關進修煉室,李貽倩往石床上一坐,抱膝不動了。
“如何?我早說過了吧?”黑霧從她身上騰出,化成一個黑影,“她根本不將你放在眼里,以前只是閑著無聊,與你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李貽倩沉著臉色,回想靈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她臉上始終帶笑,但那種笑,看起來親和,實則疏遠。自己那么熱情地與她交談,可她一直那樣不咸不淡。
以前覺得,是這位程前輩高深莫測,現在想想,她算什么啊?一個筑基修士,有什么資格看起來人?筑基而已,修仙界底層修士,將來她走到元嬰化神,一個筑基修士不過隨手可滅。
同樣的態度,在以前的李貽倩,和現在的李貽倩心中,形象完全顛倒了。她對以前的靈玉崇拜敬仰,對現在的靈玉卻是厭惡輕視。
“你是李家備受矚目的優秀后輩,有老祖看重,還有我幫你,以后元嬰化神,成為一代宗師,舉手翻云。可她呢?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散修,在長寧山獵獸混日子,還不知道結丹在哪里呢!可是,她這樣的人,卻能夠擁有強大的傳承,俊美的夫君,還有可愛的兒子……你這么漂亮,明媚動人,那個男人卻不會多看你一眼……”
李貽倩的臉蒙上了一層陰翳。是啊,她不由自主地順著黑影的話思考下去。
她這么漂亮,又有遠大的前程,為什么不如那位呢?程前輩?呵,等她結成金丹,那人還有資格受她一句前輩嗎?
還有那個……李貽倩臉上浮現出夢幻的笑容。第一次見到那位徐前輩時,她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吧?那種好看,不僅僅是皮相的好看,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透著與眾不同的味道。她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反下在,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吸引人的男子了。
以前,她總是壓抑自己。那是別人的夫君,能看兩眼就好。何況他那么冷淡,即使與他說話,也只會淡淡應一聲。然后轉身回屋。他無時無刻不在修煉,像他這么勤奮的人,一定能夠結丹的。再說,他的修為比程前輩高不是嗎?程前輩自己比不上他,有什么資格站在他身邊呢?
偶爾有幾次,她看到他們夫妻交談,看到那位對別人都很冷淡的徐前輩露出的笑容。該怎么去形容那樣的笑容?煦陽破云。整個世界都光亮起來的感覺。
為什么。得到這一切的人,不是她呢?
“來,聽我的。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夠得到……”誘哄的語氣,是魔物的引誘,將原本心思單純的少女。引入地獄的深淵。
李貽蘭沉默地在后山練劍。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什么事,被打回原形。甚至淪落得比以前更慘,她心里最多的不是憤怒,而是茫然。
總覺得,過去一年多發生的事情。并不是真實的,而只是一場夢。而她,夢醒之后。對于夢中的經歷并沒有太深刻的感觸,因而也沒有太多的恨。
李貽倩把她斗倒了。讓她從高處重重摔落。當她帶著得意的笑容出現在自己面前,對自己極盡諷刺的時候,李貽蘭奇妙地發現,自己并不憤怒。那種不疼不癢的感覺,好像經歷這一切的人不是她。
現在,她在這里練劍,只是按照自己的修煉計劃行事。明明汗流夾背,卻沒有太多的真實感。
到底為什么呢?
遺憾的是,她的思維也遲鈍了。
一劍揮出,腳步不穩,李貽蘭險些跌倒在地。
有人經過,袖子一拂,一道勁風將她托住。
當她看清來人時,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答道:“謝謝。”
來人身穿散修最常見的服飾,長發隨意一綰,大半披散下來,透著隨性瀟灑。
李貽蘭在旁邊的大石塊上坐下,拿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通水。
見對方沒有走的意思,她遲疑了一下,讓了半個位置:“坐一會兒嗎?”
那人頓了頓,走到她身邊坐下。
那人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后來,李貽蘭終于忍不住了:“你是……程前輩吧?”
她記得,李貽倩就是這么稱呼她的。
靈玉點點頭。
然后就沒再交談了。
休息夠了,李貽蘭再次站起來,繼續練劍。
靈玉靜默地看了一會兒,突然道:“你劍氣尚且不穩,就去領悟劍意,本末倒置了。”
李貽蘭停下練劍,轉頭看著她。
靈玉看到她閃過迷茫:“我原來不是這樣的……”
她之前很容易感悟到那種劍意,雖然還不能形于外,卻能借此修正自己的劍氣。后來不知道怎么的……
“不是自己的東西,當然掌握不好。”
聽到靈玉的聲音,李貽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心里的疑問說出口了。
“不是自己的東西?”李貽蘭心頭一震。
“對,你的劍意根本不是自己領悟的,后來當然感悟不到了。”
李貽蘭后背竄上一陣冷意,不由抱住自己的手臂。不是自己的……難道說,過去一年多,她所經歷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嗎?為什么會這樣?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等到她從茫然中回過神,靈玉已經離開了,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野之中。
不遠處,靈玉看到她的表現,嘆了口氣。
真是奇怪,那天他們明明已經確定,那個魔修就在李貽蘭的身上,為什么今天看到的李貽蘭,并沒有任何異常呢?
這事情,果然不對勁……
數日后,李貽倩如約而來,表示老祖要召見他們。
本來靈玉并不想去見李家老祖,他們只是在李家堡借助而已,成為李家清客,反而是給自己找麻煩。但是前幾天見過李貽蘭后,靈玉改變了主意。
“兩位就是貽倩說的幫助她的人吧?”李家老祖召見他們,態度親切,“真是年輕有為啊!”
靈玉和徐逆的身體狀態很年輕,李家老祖判斷,他們年紀應該不大。
“過獎。”徐逆淡淡道,“我們夫婦,不過一介散修,未來在哪里還不知道,談不上什么有為。”
李家老祖呵呵笑道:“俗話說,寧欺老,莫欺少,今日你們覺得自己前程難覓,誰又能料準后日的成就呢?年輕就是未來,說不定比老夫成就高得多,也未可知。”
靈玉沒想到李家老祖這么高看他們,她和徐逆這次來見李家老祖,已經盡力讓自己顯得平凡了。這是李貽倩敲了邊鼓的結果?原來李家老祖這么看重李貽倩的嗎?為何之前又會放逐她呢?
說了些話,李家老祖果然提起了請他們當清客的事。
本來靈玉準備拒絕,可這會兒一想,改了主意:“這……我們夫婦居無定所,很少在一個地方久留,李前輩的提議,我們可否考慮考慮?”
李家老祖從善如流:“這對兩位來說是大事,慎重考慮不為過。兩位莫要有負責,我們李家的大門,隨時對二位敞開,可如果二位不愿意,我們也不會勉強,更不會遷怒。”
從李家老祖的修煉秘地出來,李貽倩看著靈玉,幾次欲言又止,眼神更是委屈莫名。
“程、程前輩……”見他們真的打算走人,李貽倩忍不住了,“你們為什么不答應呢?留在李家不好嗎?老祖這么看中你們……”
“我沒說不答應啊!”靈玉回道。
“那你們就是答應了?”李貽倩目光一閃。
“我只是說要考慮一下,畢竟這不是小事。”靈玉懶得與她解釋,揮手道,“容我們回去想想再說吧,告辭。”
說著,拉了徐逆便走。
離得遠了,徐逆才問:“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留在李家,對我們來說太不便了。”
借助李家,對李家沒什么義務,也就形不成因果。可如果當了李家的清客,這因果就上身了。徐逆不想招惹麻煩,他們來羅幽界只是為了避禍。
靈玉搖頭:“你有沒有發現,李貽倩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一樣?”徐逆想了想,“好像有一點,變得有點討厭了。”
對以前的徐逆來說,李貽倩是個不討人厭的小姑娘,有時候會來找靈玉說說話,也能讓靈玉解解悶。可現在的李貽倩,身上莫名有一種讓他很不喜歡的感覺。
“她今天看了你十幾次。”
徐逆莫名其妙:“看我?”
“對!”靈玉嘴邊帶著一絲促狹的笑,“以前她只是偶爾偷看你一眼,眼神很正常。但是今天,她不自覺看了你十幾次,眼神有些不對。”
徐逆回過味來,皺眉:“別胡說。”
“我沒胡說啊!”靈玉忍不住笑,“你這張臉,真是夠惹禍的。”
“可你說,以前她不會這樣。”
“嗯。”靈玉收了笑,正色道,“所以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留下來,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