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回到原處,與范閑書等人打過招呼,把目光定在悟嗔的身上。(給力文學網最穩定)
“和尚,你終于出現了!”
悟嗔微笑,一派高僧模樣:“程施主,好久不見。”
“少在老子面前裝大尾巴狼,”靈玉冷笑,“你倒是會躲事。”
她也肯定,悟嗔在這個時候出現,就是因為事情都已經定了,不會連累到他。
悟嗔嬉笑,這個表情是緣修的。
除了兩個妖修,他適應得最好。在青蓮之戰發生前,他就已經在不停地轉世,只是不如這次轉世那么徹底而已。
“這哪叫躲事?我要躲事,這會兒就不在這里了。”
“哼!”靈玉毫不客氣,給了他一個白眼。
“靈玉,恭喜了。”范閑書臉色蒼白,但還是帶一臉微笑。
“你也是啊,同喜。”靈玉與他交換了一個眼色。
靈玉終于解決了隱患,與懷素徹底融合。而范閑書,雖然明心的事是一樁慘劇,但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八個人中,只有范閑書與前世不同,他不可能接受簡不凡的融合,但不融合的話,又如何算是完整?明心的事,正好是一個契機,給他打開了一個窗口,讓他正視作為簡不凡的一生。
今日之事,對他們兩人來說,就是一個新生。
“行了,我先回去了,你們繼續。”靈玉揮揮,揪過岳少寧,準備回丹霄觀。
“喂,我們特意為你來此,你就這么走人。太不近人情了吧?”焱升喊道。
靈玉側過身冷笑:“特意為我?拿我設賭局,還好意思說?說起來,我這個當事人,是不是應該抽成啊?”
焱升立刻改口:“大戰一場,想必累著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們了。”
臨時改口,換來了江蘺的一聲冷笑。外加一個白眼。
她甩甩衣袖:“既然無事。那我就先走了。”說罷,一點也不留戀,身影消失在虛空。
“走了。”靈玉也不想拖下去了。揮揮手,帶著岳少寧消失。
兩人的身影在丹霄觀出現,柳西燕迎上來:“主上,發生什么事了?”
廣寒界在西天。明塵界在東天,離得極遠。大戰的消息,還沒傳到明塵界,柳西燕自然不知。
“沒事。”靈玉放開岳少寧,“我要閉關一段時間。其他事情你看著辦。”
說完,她直接甩手回自己休息室了。
柳西燕愣了好一會兒,問岳少寧:“怎么回事?總覺得帝君怪怪的……”
岳少寧苦笑一聲:“柳姑姑。你真的想知道?”
“廢話!”柳西燕打了他一拳,“快說!”
岳少寧深吸一口氣:“那我說了。你可做好準備。”
“快說!”
識海之中,靈玉看著那個虛影。
這虛影形象朦朧,只能勉強看出是懷素的模樣。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嗎?”靈玉問。
懷素的虛影晃動了一下。
靈玉嘆了口氣:“來吧,從此以后,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懷素最后一點影子,與她融為一體。
從現在開始,她是嶄新的程靈玉。
靈玉睜開眼,看到不言蹲坐在她面前,留給她一個落寞的背影。
她微微一笑,喚道:“不言。”
不言扭過身,看著她。
“怎么,還是不滿意嗎?”
不言搖頭,明明是幼兒的身軀,卻像大人一般嘆著氣:“沒有不滿意,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很失落。”
“從現在開始,你要跟過去告別了。”靈玉微笑地看著他,“我是新的,你當然也是新的。”
“……嗯。”
不言站起來,往她走來。走到她的懷中,光芒一閃,回到識海的仙書里。
兩個人真正地融合,從此以后,將拋棄過往。新的靈玉,新的大道,新的未來。
不知道這條路能不能走到仙路的盡頭,但是,不言想,她的本心還在,對仙路的追求,從來沒有放棄過。這對他來說,就夠了。
上真宮。
紫郢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這座追隨他上百萬年的宮殿。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大道,竟有一天會被自己推翻。
轉世之身,轉世之身,呵……
一個影子,浮現出現,站在他的對面。
這個影子,與他一模一樣,只是看起來極為虛幻。
“這下你滿意了吧?”紫郢冷冷說道。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么一句好像認輸的話。
其實,這幾千年,他回歸后,便一直覺得不對勁。明明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感覺,困擾了他幾千年。
這一次轉世,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身為靈族,紫郢沒有幼年,沒有少年。他最初的記憶,從鑄劍爐那一把火開始。
那時的他,元靈剛剛誕生,對一切的印象都很朦朧。他從鑄劍爐里出來的那一刻,元靈初醒。鴻元道祖欲讓他認主,這個剛剛誕生的元靈,卻不愿意受到束縛。
道祖發現了,很是驚奇。紫郢劍取天地初分之紫氣煉制而成,劍成而誕生元靈,并不是太讓人吃驚,青索也是劍成而元靈生。但是,這個元靈的自我太強了,與他以往接觸過的法寶都不相同。
他心中一動,紫郢就這么獲得了自由。
道祖張開手,紫郢劍飛躍而出,落在廣場的樹頂上。
從此,風吹雨打,日曬雨淋。晨起聽經,夜落聽鐘。
足足過了一萬年,元靈才逐漸蛻變,化出了靈體。
紫郢不太記得化靈的過程,他真正的記憶。就從化靈那一刻始。
他化靈之后,在樹頂坐了好幾個月。那時的他,對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迷茫。他靜靜地坐在樹頂,用新生的身體,觀察著這個世界。
直到后來,他被青索帶進去,見到了道祖。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學著成為一個人。
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是個真正的人。他與同門一起接受道祖的教導,仿佛和人沒有分別。但內心深處卻千真萬確地知道。自己是靈,要走的路和他們都不相同。
比如,他從來就不用斬七情。再比如,他甚至不用體悟世情。
清都山上。那些人為了修煉做的一切,他都不用去做。
再后來。道祖隕世了,廣樂天爆發大戰,他離開了廣樂天,擇定上真界。建起上真宮。
過去的百萬年,紫郢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路該怎么去走。從他化靈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路就好像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這一次的轉世。塑造出了另一個自我。那個自我,和人一樣有著七情六欲,曾經掙扎困頓,經歷著悲歡離合。
回歸之后,他看著那樣的一生,陌生得好像是別人的人生。
但是,每每突然之間,他又覺得那是自己的經歷。
那種……好像一個人被分成兩個的感覺,讓紫郢清楚地意識到,徐逆并沒有被他完全融合,他一直都在,在他的元神深處。
紫郢并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存在,那樣的人生,有什么好留戀的。元嬰之前,經歷過一切的痛苦,元嬰之后,也說不上精彩。
但是那樣一個自我,在他的強力壓迫下,都不愿意屈服。
紫郢其實很清楚,他在等待,等待著有朝一日,反這各客為主。
當然,他不會給機會。
可是,幾千年了,那個自我并沒有被他壓下去,反而越來越強。
再到后來,紫郢自己都恍惚了,他到底是誰?
他從來不曾有過懼怕,面對一切強橫的敵人,只要一劍斬去。但是,這一次,與他經歷過的敵人都一樣。威脅來源于自身,就在他自己的身體里,他沒辦法拿出劍,對著自己一劍斬下去。
直到那一刻,紫郢才知道,以為心如鐵石的自己,其實一直都存在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他自己。
他化靈以來的人生,從來沒有被懷疑過,看起來堅如磐石,實則不堪一擊。
沒有驗證過,沒有考驗過,如何才能說是對的?
而當這個考驗來臨的時候,他卻沒能堅持住。
帶觀復回來的時候,他想,這個人,遲早都要屈服的。百萬年了,他見過無數的修士,為了拜入上真宮,愿意放棄一切。
父母親緣,刻意深情,一切都可以在仙路面前放棄。觀復憑什么不一樣?
可一年又一年,幾百年時光過去,觀復從出身困頓的結丹小修士,變成了上真宮嫡系的化神修士。他不再像當初那樣,一無所有,所以無懼無畏。但是,擁有了那么多的他,知道了仙路艱難的他,仍然可以放棄一切。
那個時候,紫郢就想,自己大概壓不住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去了廣寒界,提出那一戰,對手從來就不是靈玉,或者懷素。他的對手,從始至終都是自己。
如果他那一劍能斬下去,便不會再有猶疑,繼續堅定地走自己的路。
可是,他沒能斬下去。那一刻,他斬不下去。
紫郢知道,他的道崩了。
百萬年,到這里終結。
他從來就不是心如鐵石,只是沒有受過考驗。
那個虛影,靜靜地注視著他,輕聲說道:“沒有什么滿意不滿意,你的道,已經注定不能走下去,我會重新尋到一條新的道。”
“談何容易。”紫郢淡淡道。
即使是此刻,他的臉上仍然沒有半點表情,仿佛已經回到了心如止水的那心境中。
確實是心如止水。結果已經出來了,他以后不必掙扎,此路不通,那就放手讓他走另一條路吧。
“容不容易,都要做了再說。”虛影的聲音和他一樣穩定,“懷素做得到,我們當然做得到。”
紫郢微微一震。
懷素……對,懷素已經先他一步,走出了那條路。
紫郢此時才覺得,原來懷素是那么有勇氣的人。幾十萬年,已經與天道相合,她居然敢放棄自己的道,重新去尋找。
不,那個重新尋找的人,應該不是懷素,而是——靈玉。
這個明明陌生的名字,聽在耳中,卻又無比熟悉。
罷了罷了,就像她說的那樣,既然輸了,那就愿賭服輸。
“不必再拖延了,開始吧。”紫郢輕聲道。
他一拂袖,人已出現在殿內,閉上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一瞬,他的身軀微微一震,有什么東西,進入他的身體,與他的元神進行融合,完整的融合。
冰原之中,冷山真君與玄武真君相對而立。
兩人都沉默著,看著北極上真宮的景色。
天上的極光,還是那么絢爛,周圍的冰雪,還是那么冰冷無瑕。
“呼……”不知道過了多久,冷山真君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口氣驚動了玄武真君,他好像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淡薄的影子,輕聲啟口:“師兄。”
“嗯?”冷山真君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你……不擔心嗎?”玄武真君問。
冷山真君的娃娃臉上,浮起一絲淡笑:“擔心又如何?能讓事情變得更好嗎?”
玄武真君默然。
嚴格來說,這件事無所謂好與壞,只是,對于北極上真宮而言,這絕對是足以傾覆本宗傳承的大事。
“我有點怕……”玄武真君慢慢說道,“如果,師尊找不到自己的新的道該怎么辦?”
“有什么可怕的?”冷山真君淡然道,“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劍尊引發心魔,身死道消。”
玄武真君看著他:“難道這個結果,師兄你能接受?”
冷山真君發出一聲輕笑:“師弟,你可曾想過,師尊對我們來說,算是什么?”
玄武真君一時沒明白:“師尊就是師尊,哪有什么算什么?”
冷山真君搖頭:“不。自入道以來,我們就以師尊為目標。師尊是我們的明燈,是我們的榜樣,更是我們不可逾越的高山。但是,你可曾想過,師尊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
“我們如今和師尊一樣,也是大乘修士。身為大乘修士,除了飛升,還能關心什么呢?在師尊心中,他的道自然是最重要的。百萬年了,他無所寸進,你覺得他甘愿嗎?這一次改變,雖然不知是好是壞,最起碼是個契機。到底尋到的道,有了新生,還是種下心魔,身死道消——無論哪一個結果,都是自己追求的終途,對師尊來說,比起漫長而無目的地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