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唐劫沒有再繼續上峰,而是就在這二百米的平臺處休息。
他的斷腿還在恢復中,唐劫已對傷處使用了治療法術,雖然他不擅長這方面,法術效果很低,不過憑借他現在的境界修為,又是斷腿后立刻接駁,最多一天時間就能完全康復。
借此機會,唐劫正好適應與熟悉新的境界。
事實比他預料的還快。
由于唐劫凝聚識海的緣故,他已經可以分辨靈氣屬性。
靈氣原本沒有屬性,但在變化過程中會受到周邊影響,漸漸生成各自特性,體現在靈潮中就是不同的光焰色澤與形狀,這也是為什么法術施展出來會有各種光焰效果的原因。
唐劫修的是少海洞金訣,九轉主的又是心火一脈,靈氣利金火而不利水木,而后者才是恢復的關鍵,正因此雖然他也學了一些治療類的法術,但效果威力就弱得多,一般情況下唐劫基本不用。
但在開識之后,唐劫能辨靈氣,靈識如觸手,可一定范圍內驅使靈氣,唐劫發現自己只要有意識地操控水木靈氣于傷處,其恢復速度就會快許多。
雖然比起那些真正擅長水木靈氣的弟子還差得遠,卻也是個巨大進步。
這一結果的好處就是只用了一夜功夫,唐劫的傷勢就已基本盡復。
當趙輝他們來到時,看到唐劫如此情況,更是紛紛贊嘆不已。
其實從運用靈識上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潛力,唐劫能夠一夜盡復,又是剛剛晉階,可見他在駕馭靈識的能力上也是非同一般。
趙輝向著唐劫拱拱手:“恭喜師弟,傷勢盡復。”
唐劫笑道:“這也多虧了農堂的師兄們的照料,給的藥材都是最好的,唐劫銘感于內。”
趙輝道:“終是你自身……”
他正要再客氣兩句,突然頓住,目光不敢置信地看著唐劫,指著他哆嗦了一下,道:“你……”
“我怎么了?”唐劫被他弄得楞住。
趙輝深吸了一口氣,指著唐劫說:“你長出了一根白發。”
你長出了一根白發。
就是這平平淡淡的話語,卻在人群中掀起一陣驚人波濤。
議論聲驟起,聲浪在一下子響徹云霄。
惟有唐劫自己無動于衷,只是臉上升出了一絲笑意。
過了好一會兒,趙輝大喝一聲:“夠了,還不恭賀唐師弟!”
喧嘩聲這才停止。
所有弟子看向唐劫,突然同聲道:“恭喜師弟,早生華發,入三枯劫!”
三枯劫!
沒錯,當唐劫頭頂生出那一根白發時,它代表的就是三枯劫的到來。
三枯者,體枯,氣枯,血枯也。
它是修者開識大成之后的必然現象,當三枯劫來到時,開識修者會無可避免的進入三枯狀態,血氣虧損,實力大降,因此也是開識修者的低谷期。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當修者開識后,完成了身心意三者的升華,基本告別凡體,向靈體轉化。
而三枯劫就是凡體最后的死去過程。
只有讓身體中除意識外的所有凡人部分統統死去,修者才算是轉為了真正的靈者。
這才叫真正意義上的脫凡。
到那時,靈體對于凡俗手段將是真正意義的不死之身,是無論多少兵甲都無法殺死的存在。
正因此,所謂三枯劫其實就是修者浴火重生時的劫難。
對于每個修者而言,三枯劫都是讓他們又愛又恨的存在。
因為三枯劫的緣故,他們的實力會大大下降,氣虧體虛,比起九轉都有所不如。但是三枯劫又是他們脫凡的必經之路,沒有這一段的虛弱低谷,也就注定不會有未來的輝煌。
所以每個修者在此關鍵時刻,都會想盡辦法縮短三枯期的時間,同時盡可能減少外出,并尋找靈藥增益自身。
三枯劫的過程就是凡體死去,靈體完善的過程,因此外部環境越好,通過三枯的速度就越快,塑造的靈軀也更強——再沒有比水月洞天更適合度過三枯的地方了。
這就是為什么唐劫拼了死也要讓自己開識大成的緣故,按他原本的計劃,就是要沖擊開識直至大成,進入三枯,在剩下時間里全力脫凡體,鑄靈軀。
昨天他開識成功后未入三枯,因此才說功虧一匱,沒想到只是一天功夫,便正式入了三枯。
這其中固然有他本身已極為接近的緣故,同樣有水月洞天靈氣盈沸,修煉效率大幅度提升的因素。
正因此大家才會恭喜他,實在是此時的確是入三枯的最佳時期。
“多謝諸位師兄。”唐劫忙拱手答謝。
趙輝道:“師弟能在水月洞天入三枯,實乃大喜之事。不過凡事有利有弊。三枯之后,師弟氣虛體虛,實力不增反減。本來師弟沖擊開識成功,更入得大成,以如此進境,登頂山巔問題不大,現在這樣一來,卻又不好說了。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唐劫淡淡道:“這到沒什么,剛入三枯,氣血初虧,遠未到最弱之時,總體實力而是比以往大有增長。”
“卻不能再有寸進了。”趙輝道。
是的,此時的唐劫,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法再提升了。
本來以唐劫現在的進度,就算上不了山頂,估計也能到六七百米,剩下的路程只要他繼續修煉,百日時光足夠他彌補差距,走上山頂。
可入了三枯后,他雖然因為新入三枯的緣故,實力下降有限,但實力提升的通道卻斷絕了。因為他現在的情況就是境界提升的越高,實力下降的越多。
除非唐劫能一口氣把三枯劫也闖過去,成就脫凡巔峰,恢復所有力量,那他上山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如果玉還珠還在,這到也不是難題。
至于現在,藥材耗盡的情況下,僅憑這水月洞天的濃郁靈氣就想度過三枯劫,就實屬做夢了。
“既然這樣,就先能走多高是多高吧。”唐劫淡淡道:“登水月之峰,瞻前人遺墨,參古今之法,悟天地之道。”
說著已自一步一步向那峰上走去,步履悠閑,再不復當日艱難。
趙輝看著他一步步向山上走去,口中呢喃著唐劫說的話“登水月之峰,瞻前人遺墨,參古今之法,悟天地之道。”終有所悟,趙輝對著唐劫深鞠一躬:“多謝師弟指點。吾輩登峰,盡人事而聽天命。當拼則拼,當放則放。師弟勇時如虎,不惜一搏,放時灑脫,不計成敗,進退若斯,天下再無可阻攔師弟晉升之路!”
說著已對唐劫一躬到底。
當拼時便拼,仙路惟爭;當放時則放,順應天意。
這就是趙輝從唐劫那里領悟到的修煉與處事之道。
這刻一躬之下,趙輝身上竟放出光華,如日高懸,光芒萬丈。
眾農堂弟子見了,同時出聲:“恭喜趙師兄,明道悟法,修成照日天心功!”
趙輝已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照日天心功他修煉多年,一直卡在最后一道檻上難有寸進,沒想到今日有所領悟,竟讓他放下心懷,成就神功,自此實力精進,修為再漲,自是喜不自勝。
水月峰上。
唐劫依舊在一步一步的向著峰首走去。
八百八十八米山峰,五千余臺階,唐劫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階,他也不關心。
這刻的他,已將登上峰頂的期望徹底收起,只是負手緩步而行,一如游山玩水,閑庭信步,目光所到處,是這洞天中美麗的山水景色。
其實如果用心觀察,就會發現這水月洞天內的景色原就是極美的。
濃郁的靈霧極富變化性,在這片土地上變幻出光怪陸離的色彩,映現出千般美景,只是來到這里的人,一心只想著勇攀高峰,到是忽略了路上的景色。
此時的唐劫,心境一片空明。
他就這么一路走來,欣賞著大好山景,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四百米處的平臺。
農堂弟子隨便給了他一株靈藥,他便繼續前行。
由此地開始,依稀已可見到山壁上嶙峋的字跡,那是一些先輩留下的修煉心得,當然也少不得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墨寶。
不過只能走到這一高度的人的心得,不看也罷。
唐劫繼續向上走著。
五百米便是英雄臺,曾經這一高度是許多人的天塹,因為要走到這步,至少也要提升半階,對于唐劫而言,卻不過是信步閑游。
他很快就站在了五百米英雄臺上。
與之前的平臺不同,這五百名英雄臺上豎著一塊巨大山壁,光滑如鏡,上面刻滿了字跡,皆是有幸到過此地之人所留,放眼看去,至少有數百人在這里題字留名。
在鏡壁一角上,唐劫看到了明夜空的名字,上寫:“天樞一百四十二年,入水月洞天,登英雄臺,參真衍上師心法有感,悟明犀一劍,特此留念,以饗后人。”
然后就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寫著他關于明犀一劍的理解。
這明犀一劍,正是當日他封在舉薦令中的那一道極致劍意,想不到竟是在這里悟得的。
唐劫當然觀此劍出,有感于劍意之極,卻不知其道從何來,空有所感卻無力可使,如今見到題字,自然大為信息,一行行看下來,終于對這明犀一劍有所了解。
雖然他用的是刀,此法對他無用,但道理相通,想來對他將來明悟刀道亦有大作用。
看過明夜空的感念,唐劫再去找他說的那為真衍上師,果然此人也是洗月派一位久享盛名的人物,他所留下的正是關于凝煉與極致的理解。
也就是在這里,唐劫才明白,原來極致的表現也有許多種,那真衍上師與明夜空所使,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在這鏡壁上還刻著無數心得,僅是這關于極意的心得就有多種。
唐劫看得如癡如醉,許多原本不太明白的道理在往往都能找到答案。
有時甚至能找到不止一個答案。
這里就是一個開放的平臺,所有來到這里的人都可以將自己的想法寫在上面,有時甚至有相互佐證與對壘之事。
比如在鏡壁左下角部分就有一場爭論,爭論者更是如今洗月派最為赫赫有名的幾位大人物。
先是蕭別寒在上面寫了一段關于兵道之論,認為兵既在道中,則當可天成,這天地間必然會有一柄真正的神兵,號令天下萬兵。
接著就有人在下面接上。
“別寒師弟所言,師兄略有不同。兵本無識,貴在人主,豈有天生王將之說……李玄月。”
卻是那玄月真君。
然后是又有幾位修者在后面接話,有的支持蕭別寒,有的支持李玄月。
最后卻是凌霄掌尊結束了此場爭論:
“兵在殺戮,人主殺伐。兵者人主,王將難覓。天下生死,終止人心……凌霄。”
這番話出后,爭論輒止。
但是有關兵道的看法,依舊是各起紛紜。
那一刻看著鏡壁上的字,唐劫突然心有所感。
他取出自己那金色短刃看了看,莫名間突然有了種感觸,喃喃道:“兵在……天成。”
那金色短刃沒有任何反應。
想了想,唐劫亦是搖頭一笑,將金刃放了回去。
然后他繼續看鏡壁上的題字留言。
這些題字內容眾多,又五花八門無所不有,有心得,有感悟,有論道,更有具體功法。
若有一一參祥,僅是理解還不夠,更需實地檢驗。
所幸唐劫學過分神定心法。
這分神定心法與九黎心經中的十二秘漩有些相似,都是同時使用多種法術的一門訣奧。有所不同的是,十二秘漩走的是經脈路線,好比是在人體中創造兩條道路,兩種法術同時從兩條路上駛過,從而不會產生碰撞。
分神定心法卻是秉承了洗月派心念強大的特點,直接將心念分化,有些類似于左右互搏的能力,使心念雙分而同時行雙法,正因此要求法術本身就不能沖突,但同時也不象十二秘漩那樣復雜麻煩,更加靈便好用。
這兩種法門各有千秋,唐劫兩者都會,聯合施展下更是覺得妙用無窮。
從這天開始,唐劫便停在了這五百米英雄臺上,每日瞻仰鏡壁題字,習先人心得,悟前輩法術。
他可以一邊讀柳玉孟的養魂經論述,一邊運轉鄭青彥的無極刀道。
也可以打坐時用鴻羽上人的雙龍分水術,靜臥時就轉成了玉陽真人之明鏡高懸法。
有時他會把鏡壁上的題字大聲念出來,字字鏗鏘,那是四九真言,頌念的同時,也不忘腳踩亂風步,體行浩然氣。
有時他會拎著斷腸刀在石臺上一陣亂揮,時而凜冽,時而犀利,時而舒緩,時而順暢。
那是將對這鏡壁上無數前輩對刀劍之意的理解融于此刀中。
這鏡壁上的心得太多,即便唐劫擁有分神定心法和十二秘漩,也很難將將所有心得一一領會,所有論述一一驗證,所有秘法一一學習。
因此他最終只能擇其要而學,擅其精而用。
這使他這段時間他進步神速。
盡管如此,唐劫卻總覺得這種進步極為有限,好象有什么東西在阻礙著自己,難做突破,使他無法進入一個更高的層次。
這種更高層次與境界無關,只與他對術法和道的理解有關。
那便是極致!
他所追求的,是與明夜空的劍意一樣的極致刀意,相比當初明夜空的一劍,所有的法術都顯得黯淡無光。
可惜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斬出那樣的一刀來。
今天他依舊在高臺上努力著。
斷腸刀卷動風云,對著天際斬出一片蒼茫。
若論氣勢之雄渾,今日之一刀比之當初唐劫上峰前已不知大了多少倍。
但是距離唐劫所設想的極致刀意卻依然差了許多。
唐劫收刀,怔怔望著天空自語:“到底還差了什么?”
“也許只是差了一顆有去無回的心吧。”一個聲音在唐劫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