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山林里,三個人影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許妙然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她穿了一件粗布衣衫,頭上還包了塊花布,臉上涂滿了灰泥,嬌好的皮膚被隱藏在偽裝下,失去了往日動人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不再是天涯海閣的仙,到更象個村姑。
在她身后跟著的是仙桃與紅苑,也是同樣的村姑打扮,手里甚至還提著個籃,籃里放的是從山采到一些草藥。
三人正行進間,許妙然突然停下腳步,取出一塊輕紗往空一擲,三人已同時隱去身形。片刻后一名修者飛過三人頭頂,四周看看無事,這才重新飛過。
三人又等了一會兒,見到無事,許妙然這才將輕紗收起:“沒事了,繼續走吧。”
這才低著頭做村婦狀繼續前行。
紅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道:“我說小姐啊,既然你有幻紅紗,我們干嘛還要弄成這副打扮呢?這衣服穿的當真難受,連個澡都沒得洗,入山這些天,真是臟都臟死了。”
“閉嘴。”許妙然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啊?只是天神宮的封鎖豈是那么好過的?幻紅紗亦非萬全,萬一不慎被人發現,就得指望這一身了。通靈山區山民眾多,每年都還是有些山民入山的,天神宮雖然封鎖了整片通靈山,卻也沒徹底斷絕進出,這一身打扮就是我們掩護自己的最好借口。”
紅苑嘟囔著回答:“要我說,他天神宮又有勞什好怕的?就算真被他們發現了,難道誰還敢對小姐不利不成?天神宮就不怕我天涯海閣和他們徹底翻臉?”
旁邊仙桃用手指在紅苑的額頭上狠狠戳了一下:“你呀,就是個沒腦的。小姐當然不怕天神宮對我們如何,但是別忘了小姐來這里的目的。若是被天神宮發現他們到此,你說他們會怎么做?”
“怎么做?”紅苑呆呆問。
“所以說你笨啊!”仙桃沒好氣道:“小姐到這里是來見唐劫的。一旦讓天神宮發現,殺自然是不敢殺小姐,可是跟著小姐找唐劫,他們還不敢嗎?怕只怕我們前腳見到唐劫,后腳天神宮的追兵就圍了過來,到時候小姐就不是來見人,而變成來害人了。”
紅苑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怪不得小姐入了山也不通知唐劫,感情就是怕這個。”
“沒錯。”許妙然道:“唐劫現在正與天神宮周旋,我們的到來只會分他的心。需得找個合適的時機,確認萬全之后方得通知他。”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慢慢等,慢慢找,只要有耐心,總會找到機會的。”許妙然回答。
這話是唐劫教他的,在與唐劫一起的日里,她從唐劫身上學到許多東西。
其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耐心。
唐劫流落莫丘,算算時間已有大半年,許妙然離家出走尋夫,也已經過了半年時光。
僅以速度言,從長風島到通靈山,自不需要飛這許久,期間耽擱的,便是來自各方的阻礙。
為了穿過那一道道封鎖,同時又不被天涯海閣和天神宮的人發現,許妙然可謂是想盡了辦法。
在這之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可從離家之日的那天起,她便惶惶如天涯海閣的通緝要犯,每日里與來尋她拿她的人捉迷藏,斗智斗勇,用盡心力。
如果說在這之前,許妙然還未經歷過什么苦難,那么這一場追捕戰,就是許妙然經歷的人生最艱辛的時刻。
無需多費唇舌贅述她經歷過哪些艱難與辛苦,只需看她這段時間的變化,即可知她所經歷的一切。
原本膽大包天無所不為的性,在這段經歷之后變得穩重,原本率性而為的行事風格,也變得開始知道三思而后行,不是她舍棄了天涯海閣真情真性的習慣,而是在見多了坎坷與磨難后,本能的有了提防與謹慎的習慣。
她之所以能逃過天涯海閣的追捕,固然有天涯海閣的人不會對她下死手的緣故,也有她自身努力的因素。
從天涯海閣三十執劍弟手突圍;從父親派出的三位真傳師兄手逃走;直至最后成為天涯海閣的懸賞緝拿的人物,引動整個涯海境內各派一起出手捉拿,并成功逃出封鎖……
就在唐劫一次又一次從天神宮手里逃走,創造一個又一個逃亡奇跡的時候,許妙然其實也創下了許多同類記錄。之所以沒有唐劫那么轟動,主要還是這場追捕不死人的緣故罷了。
艱難的逃亡讓許妙然徹底走出了象牙塔,見識到了唐劫口的那個“真實,殘酷偏偏又精彩紛呈的世界”,讓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不足,知道了自己與唐劫的差距。
然而挫折沒有打敗這性情堅韌的姑娘,反倒讓她更加努力奮發起來。
許妙然其實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才,只是她的出身讓她無需太過努力就能得到一切,因此也就難免有些懶散。而當她真正全力以赴時,潛藏已久的能量便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只是短短數月時間,許妙然的境界便突飛猛進,開識大成。如果不是怕實力下降,成為唐劫的累贅,她現在已入三枯。
正因此,即便是進入通靈山區,許妙然也依舊保持著清醒與謹慎。
盡管心是那樣的期盼快些見到唐劫,她卻知道自己必須等,必須忍,需要尋找更好的時機。
所以這些日來,她壓制住所有的期盼,就是如一個真正的村姑般在山游蕩。
與唐劫一樣,她選擇先熟悉地形,了解局勢,而不是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就一頭撞進去。
在這個過程里,她漸漸掌握了許多連夕殘痕都不明白的布局,比如天神宮負責的是內部核心區域的封鎖,在天神宮之外,是莫丘諸小門派的封鎖,再加上環山區建的封鎖大陣,整個追捕與封鎖其實是一個三重環狀布局,一層套著一層。
要想進入大山內部找唐劫,首先要過的是外部封鎖大陣,這一點她們已經做到了,大陣易進難出,接著就是過各小門派的封鎖,最后還要過天神宮的封鎖。
只有到了那一步,許妙然才會通知唐劫自己來了。
正因此,許妙然一直在等。
就象她之前突破天涯海閣的封鎖線一樣,慢慢的等待,等待機會。
她不知道機會是什么,但她知道,人生總是充滿變化,只要肯耐心等待下去,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機會就突然降臨。
運氣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這是許妙然在半年的追捕生涯得出的寶貴經驗。或許她還做不到如唐劫那樣創造機會,但至少已做到該如何迎接機會。
于是機會來了。
唐劫與天神宮的一場大戰,引發的通靈山區劇變成為許妙然最好的機會。
在那場天崩地裂的大變動,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形變遷,山巒起伏,曾經熟悉的一切盡被打碎,代之而起的是全新而又陌生的存在。
就在眾人惶惶的時刻,許妙然開始了對山區的滲透。
借助于那場天地劇變,她順利通過了外圍封鎖線,直至天神宮的封鎖線。
可惜的是,山變到此為止,許妙然也不得不重新停下突進的步伐,繼續象一個村姑般在山區行動,小心躲避著一切潛在的危險。
這也是許妙然最危險的一段時間,她們正處在夾縫間,進退不得。
天神宮在到處搜捕,其他門派也在四處撒網,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一網下去,沒把唐劫捉到,卻把許妙然捕獲。
許妙然太清楚自己如果被抓的結果,就算他們不敢殺自己,卻也不代表就畏懼自己到連一點手段都沒有。對他們來說,那將是對付唐劫的一張好牌。
正因此她非常非常小心,非但如此,甚至還做了各種自盡的準備。這種自盡準備未必會實施,卻絕對會讓想抓她的人投鼠忌器。
完成這一切后,許妙然便繼續在這山隱忍著,潛伏著,靜靜等待著下一個機會的來臨。
總有一些人,是真的受到上天眷顧的。
就在許妙然以為自己可能又要等很長時間時,機會真的又來了。
今天許妙然還和往常一樣,在林區小心觀察,看天神宮的巡察路線,換班時間等,尋找可能存在的漏洞。
天神宮在山內的封鎖采用的是網式防御。
即在山區每隔一段距離設立一個監察點,以這個點為心,對周邊一定范圍的所有動向進行監視,以防逃逸。這種做法的最大好處就是最大程度的控制了山區各處,避免被人混過去,不過不好的地方就是過于死板,相互之間間疏較大,支援不力,一旦遭遇打擊,很容易形成孤立無援的情況,極易被分割擊破。
但是南凝江不怕這個,他不怕唐劫出來,就怕唐劫不出來,為了應對這種局面,南凝江早已布下后手,其犬王何長安就是他最可依仗的底牌。
從唐劫的角度看,他需要對手分割,他才能殺戮;從南凝江的角度看,他需要唐劫出動,他才有機會抓捕;這兩人都知道對方需要什么,也因此毫不在意的各給對方機會。
不過在此之前,唐劫的精力主要還在大山內,暫時還不打算和南凝江玩這個貓捉老鼠的游戲,但無論是他還是南凝江都相信這一天早晚會來。
唐劫一定會吃餌,南凝江也會獲得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這是個長期的較量過程,笑到最后的才是贏家。
許妙然并不知道這些,但是本能讓她去關注這些監察點,并嘗試著能否從找到機會。
今天正在她用心觀察之際,突然間天空傳來一聲爆響。
隨著這爆響,就見空一道人影直落而下。
這一幕可把眾人驚得不輕。
要知道這里可是通靈山區,天空就是禁地。
低空飛飛也就罷了,只要不是太高一般不會有事,一旦飛得稍高些,就隨時可能招來大山的打擊——上一個在空大搖大擺的是玄鐘,他被大山意志直接碾壓過去。
正因此,修者入山從來都是從外步行進入,封鎖線也基本地面布置,就算能低空飛行,那高度也是一眼就能看到。
沒想到這刻卻從空直接落下一人,仔細看去,卻是個身穿道袍,胡花白,年紀已然一把的老頭。
那老道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大山的影響,落地時正好在一處監察點上,迎面是十名喋血堂弟。那些喋血堂弟一起被這老道驚了一下,不知這老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反倒是那老道看了十人一眼,發出咦的驚訝聲,問:“好多瓜啊!”
一句好多人啊把所有人弄的一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隨后就見那老道用手指著他們,一個個點過去:“一,二,三,四……,十……十個大傻瓜!”
然后便捧著肚大笑起來,看樣自己到象個傻。
聽他這話,一名喋血堂弟再忍不住喝道:“兀那老道,你在胡說什么呢?你到底何人,怎么到的這里?”
“跟他廢話什么?”另一名喋血堂弟已叫了起來:“此地已被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既然來了,就先拿下再說。”
“小心是唐劫所化!”又有人高吼起來。
下一刻十名喋血堂弟已組成隊形,亮出十柄金色短矛,同時對著那老道刺出一槍。
他們就象那豆兵一樣,擁有聯手作戰的能力,十人一組,靈力相聯,雖只是脫凡境界,聯手刺出的這一矛,威力卻不輸于靈環真人的全力一擊。
眼看矛影閃耀出巨大光華,直刺老道。
那瘋老道看著矛影,不驚反喜,笑道:“好玩,好玩!”
說著一探手,竟是向著那矛影抓去。
矛影本靈氣凝結而成,并無實質,但是這刻一抓之下,那矛影竟被他抓在手,如蛇般瘋狂扭動著,卻就是脫不離他手心。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駭然。
只是隨意一抓,就能把別人發出的法術攻擊如實物般抓在手,這得多強的實力才能做到?
至少何岳陽李松等人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玄鐘或許可以,卻未必能對靈環級別的攻擊做到此步,再看那瘋老道,這刻將矛影抓在手,全無半點吃力之色,反倒是一邊看一邊嘻嘻笑著,象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般。
那十名喋血堂弟欲抽矛而不得,只覺得全身的靈氣都源源不斷的泄了出去,矛影不失,他們就被迫需要以自身靈氣來維持,要命的是,這刻他們就算想要斷亦不得。
心大駭,那為首的喋血堂弟叫道:“撤矛!”
十人同時松手,就聽轟的一聲,矛飛影散,巨大的反沖力將十人沖至飛起。
那老道看十人飛起,發出噓的輕呼:“飛人唉!”
說著雙手一指,指間已飛出十道靈線,正纏在十人身上,隨后就見這十人在空飛來晃去,就是不下來。
那十人在空被耍的哇呀呀亂叫,只是任他們如何攻擊,那老道都全不在意。也不見他身上有什么防御法罩,但是任何攻擊打在他身上,都如金石般,只發出撲撲的聲響,卻連老道的皮膚都不會傷一下。
還是為首的弟知道不妙,在空“飛舞”的同時,勉力取出符令,隨著光芒一閃,警訊已然傳出。
警訊即出,天神宮的支援則很快必至。
那老道卻是完全不在意,雙手繼續揮舞,手靈線已越來越粗,漸漸竟形成實體樣,如繩一般將人捆了個結結實實,隨后往身后一甩,就象十條翎尾般懸于身后,那老道更是捏了個鳥嘴樣,高興的大聲道:“孔雀,我是孔雀!”
感情他把這十個人連帶著靈繩都當成孔雀后面的翎毛了。
面對這一幕,許妙然也看得呆了。
來自天神宮的支援是及快的。
就在老道耍寶的這一點時間,遠處已傳來飛掠之聲。
來自附近監察點的援兵首先趕來支援了。
許妙然本以為老道要大發神威繼續拿下這些人,沒想到老道一看數十人氣勢洶洶的殺過來,一縮脖喊了聲:“不跟你們玩了!”
一轉身竟是跑了。
他跑歸跑,只是屁股后面還拖著十名喋血堂弟,這刻一路飛竄,那十個被綁著的喋血堂弟便隨著他的身影一上一下起伏,看起來還真象某種動物的尾巴,在有節奏的擺動。
那些天神宮人如何肯放過,見到此景,哪怕對方不是唐劫也不可能放過,怒嘯一聲已是追了下去。
于是就聽一路轟隆隆爆響不斷,顯是天神宮各路追擊都在蜂擁而來,圍堵這可惡的瘋老道,硝煙一路彌漫著向遠出直去,反倒是許妙然這片,瞬間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了。
許妙然先是楞了楞,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闖過封鎖的最好時機嗎?
她精神一振,忙回到潛藏點,叫出仙桃與紅苑:“快走。”
“去哪兒?”一向頑皮而有些呆呆傻傻的紅苑還沒反應過來。
“去見唐劫!”許妙然大聲回答,人已如箭沖出,向著林區深處直奔而去。
她沖過封鎖線,沖進大山內,從后方一直沖入前方。
義無返顧!
在進入深山的那刻,她終于取下千里符,寫下那句話:“我在山里。”
千言萬語,盡在這四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