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大唐

第二章 九郎

腳步聲轉進了假山下這方清靜無人的花園角落。

同時傳來的還有不耐煩的少年抱怨聲:“行了,阿錘,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不膩煩么?!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娃,怎會不知今日隋王府在辦喪事,不是我胡鬧貪玩的時候?!我只是不耐煩陪那些人說話,才想尋個清靜地方躲一躲。回頭阿婆(祖母)找我時,你來喚我一聲便是,哪里有這么多廢話?!”

隨即傳來的另一道少年聲音:“郎君還是不要在隋王府里亂走的好。今日夫人帶著郎君來此,不單是為了來吊唁人家嗣王妃,也是為了跟隋王妃商量正事兒!你若不耐煩與人說話,就只管安坐吃茶,怎么好到處閑逛?這又不是別人家設宴待客,可以隨你亂走。總歸是正在辦喪事的人家,萬一沖撞了什么,如何是好?即便不曾沖撞什么,叫主人家知道郎君失禮,也是不好的。夫人來隋王府是為了誰,郎君心里也清楚,何苦連累了三娘子的名聲?!”

先前說話那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繼續道:“你放心,我才不會連累了小姑姑的名聲。我也不四處亂走,就在這假山上頭的亭子里坐一坐,吹吹風,想想事兒。你有事在山下招招手,我便下來了,如何?方才那指路的婢女是怎么說的,你也聽到了,不會有人來擾我的。”

只是那名叫“阿錘”的少年也有話說:“那婢女鬼鬼祟祟的,莫名其妙地在郎君面前說什么假山亭子清靜無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引郎君前來。這到底是在別人家中,郎君還是謹慎些的好。”

那小郎君聽著又不耐煩了:“我遠遠就能瞧見這里的假山頂上亭中無人,旁人故意引我過來做什么?隋王妃是阿婆的娘家妹妹,又要與我們林家結親,還能害我不成?你就別啰嗦了!”

小郎君一邊忿忿說著,一邊繞過花叢,沿著小徑往上山的臺階走來,冷不防便看見一個白衣小女孩坐在臺階旁的草地上,滿頭滿身都是血,臉色蒼白,一時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愣在了那里。

他那少年奴仆阿錘追了上來,差點兒撞上他背后,這才察覺有異:“郎君怎么停在這兒了?”隨即也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李儷君,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天哪!這是怎么回事?你是誰家的小娘子?怎么傷成這樣?!”

小郎君快步走到李儷君跟前蹲下,面上猶帶幾分焦急與擔心:“小妹妹,你沒事吧?怎會坐在這里?你這傷是怎么回事?你是隋王府哪房的小娘子?我立刻就叫你爹娘來救你。”

說著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來:“這是我們林家祖傳的傷藥,止血效果最好的!你流了這么多的血,得趕緊上藥才行。”只是他又有些猶豫,畢竟李儷君的年紀明顯超過七歲了,他一個外男,擅自碰觸人家小娘子的身體,哪怕只是為了涂藥,也似乎不太好。

可是事急從權……還是救人要緊!

這么一想,小郎君就不再猶豫了,立刻打開瓶塞,把里頭的藥粉倒在自己的手掌心。他平時舞刀弄槍、跑跑跳跳的,小傷小痛是家常便飯,因此才會把傷藥隨身帶著到處走,怎么用藥也是精熟的。很快,他就迅速而輕巧地把藥敷在了李儷君額頭上那道明顯的傷口上。

他立刻就發現了異狀:“咦?小妹妹,你這傷竟然已經愈合了?我見你流了這么多的血,還以為你傷得很重呢。”

李儷君一直盯著他的動作,見他約摸十三四歲年紀,生得俊秀精神,頭上戴著幞頭,垂下兩根軟腳在腦后。他身材高挑瘦削,穿著一身白衣,腰系黑錦腰帶,箭袖長靴,后腰別著半舊的馬鞭。雖說他長著一雙略圓的眼,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可整個人看上去也是個白白嫩嫩、精神奕奕的少年郎。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帶著關切,也會小心替她上藥,并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心地善良。

雖然李妍君說他頑劣不堪,還曾經傷過人,但李儷君如今半點都不信她。

這個少年一看就知道是在家深受長輩寵愛的孩子。就算林國公府勢弱些,也可以拉攏拉攏。況且他祖母既然是竇王妃的親戚,想必后者也樂意往這件事里摻一腳。

想到這里,李儷君便頭一次在這兩個陌生人面前開了口:“我被人從假山上推下來了,額頭叫突出的山石刮破,才會流了這么多血。但山下空地上的草頗軟厚,山又不算很高,我只是被砸得全身痛,看著嚇人,其實傷得不算重。現在我已經緩過來了,又涂了你的藥,不會有大礙的。”

小郎君見她額頭上的口子已經愈合,確實沒有重傷,也就信了這個說法:“是誰如此狠毒,把你這么個身嬌體弱的小娘子推下山來?你穿著這一身重孝,而如今正值隋王府嗣王妃的喪事,想必你是嗣王家的小娘子。那人膽敢傷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李儷君扯了扯嘴角:“是我三姐把我推下來的。她娘是我阿耶最寵愛的妾室,又覺得我娘剛死了,沒人護著我,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了。她對我提了很過分的要求,我不答應,她就推我下山泄憤。她事后還帶著侍女來查看過我的傷。那時我渾身動彈不得,眼睛也張不開,就聽到她說,我馬上就要死了,不會有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說到這里,李儷君抬眼看向小郎君:“你是林九郎,對不對?我三姐當時跟她的侍女說,林九郎素來頑劣,前不久才傷過人,正好可以給她做個替罪羊,不會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她讓人把你引過來,只等她帶著證人前來撞見你和我的‘尸首’待在一起,你就會成為殺人兇手,百口莫辯了,再也不會有人懷疑她。”

林九郎萬萬沒想到會聽見這么一番驚人的話,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你說什么?!”

他身后的奴仆阿錘也是又驚又怒:“小娘子,你三姐是誰?我們郎君幾時得罪了她,她竟然如此惡毒陷害我們郎君?!”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得罪過她。”李儷君繼續盯著林九郎的臉,“我只聽見她跟侍女說,你祖母帶你來我們家吊唁,是想把你姑姑嫁進我們隋王府做續弦,而三姐的娘正想著要扶正做嗣王妃呢,當然不能叫人礙了她的事啦。”

“不過——”李儷君看著臉色大變的林九郎,頓了一頓,“我娘才死了三天,我爹再怎么荒唐也不可能在這時候議親。王妃也不可能替他做這個主。倒是我三叔喪妻十年,一直沒有續弦。王妃是打算讓他再娶吧?我三姐弄錯了,才設了這個局。只不知道她是受人指使,還是自己犯蠢,剛聽到些風聲就心急想害人,逼得你們家沒臉再提結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