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夫人看起來約摸六十來歲,略有點圓胖,穿戴打扮端莊素凈,臉上帶著慈和的微笑,不熟悉的人見了她,都會認為這是個溫和親切的老人家。
可她若真是個親切無害的老人家,就不會刻意引導親外孫敵視性情厚道的繼母了。雖然小楊氏是罪魁禍首,但李儉讓與李俶君一年里總有三四個月是住在楊家的地盤上,身邊侍候的人也大多是大楊氏留下的人手或楊家安排的人,他們兄妹想什么、做什么,楊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知道了,卻還是視若無睹,甚至默許或鼓勵小楊氏繼續抹黑陳氏一系的人,那她就不可能是什么善良溫厚的正經人。
既然不是善良的正經人,李儷君在面對她的時候,當然會提起警惕之心。
竇王妃也在場,李儷君不擔心楊老夫人會對自己公然無禮,便擺出一副傷重無力的模樣,扶著二紅,借口行動不便,向楊老夫人行了個十分將就的禮,就在一旁坐榻上落座了。
楊老夫人正襟危坐,十分謹守禮節。她多看了李儷君的動作幾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挑刺,才咳了聲清清嗓子,一旁的竇王妃便已先一步開了口:“儷娘腿上有傷,正坐不便,趺坐、倚坐都行,只要你覺得自在就好。楊老夫人也不是外人,就不必拘束了。”
李儷君順水推舟答應下來,還面露感激地謝過了“祖母”的關懷體貼。竇王妃又關心地問起了她的傷勢,安慰她不要過于傷心,順道讓侍女給小孫女送了引枕過來。李儷君配合地表演了一個敬愛長輩的小孫女形象,再三道謝。一時間,祖孫倆和樂融融。不清楚內情的人,還要以為她們真是一對親祖孫呢。
楊老夫人微笑地旁觀這場戲,說了幾句贊嘆的場面話,夸獎竇王妃是位慈愛的好祖母,對孫輩十分用心——她說得有些勉強,大概是不習慣在女婿的繼母面前如此低聲下氣的緣故。
可現在她再不樂意,也必須討好竇王妃。楊家的女兒做錯了事,把柄落在夫家人手中,竇王妃是正經婆婆,隨時可以在隋王耳邊吹枕頭風,讓隋王疏遠楊家。理由都是現成的。楊老夫人不在乎庶女的前程與性命,可她需要隋王府這門姻親,自然不能任性。
楊老夫人硬著頭皮,奉承了竇王妃半日,又順道夸了李儷君幾句,方才嘗試著出言試探。她想要知道,李妍君到底跟李儷君說了些什么?
楊老夫人必須弄清楚實情。倘若小楊氏當真瞞著她和她的兒子們,對李儉讓與李俶君兄妹心懷不軌,那她母子幾個就必須要采取行動了!
李儷君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扭頭去望竇王妃:“阿婆,阿翁說了,不讓兒將昨天在花園里發生的事告訴外人的。楊老夫人問兒,兒能說嗎?”
竇王妃微笑著斜睨了楊老夫人一眼:“方才阿婆不是說了么?楊老夫人不是外人,她早就知道昨兒的事了,所以才來問你其中細節的。你只管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她,信不信是她自家的事,橫豎阿翁與阿婆是信你的。”
楊老夫人臉上的微笑有些撐不住了。
李儷君瞄了她一眼,便把昨天在花園里發生的事說了出來。當然,是昨兒跟隋王與竇王妃、李玳說的那個版本。
說完了,李儷君還故意道:“三姐姐不肯承認自己干過這些事,當時在場的第三人翠華又是她的貼身侍女,自然是向著她的。沒有別的人證,我也沒辦法強求外人相信我。反正我經歷過的就是這些了。我直到昨兒上午,還以為三姐姐與我很親近呢,被誆進花園后才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不可能因為對她有怨恨,就特地從假山上跳下來,把自己摔掉半條命來陷害誣蔑她。
“既然她是真的把我推下了山,必定是有緣故的。她原本裝作與我要好,若不是不慎說漏嘴,叫我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她又為什么要急著殺我滅口呢?她可不是一時沖動才這么干的,事后還知道要驗尸,要嫁禍給別人呢!”
楊老夫人聽到一半的時候,臉上的微笑就已經完全消失了。她的手微微顫抖著,耳脖通紅,似乎憤怒到了極點,卻又強行壓下了怒氣,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我午前去看過妍娘,她向我哭訴,說四娘子冤枉了她呢。她說她沒有說過那些話。”
李儷君嗤笑一聲:“她大約以為,只要她不承認,就可以當作事情沒發生過,她仍舊是阿耶最疼愛的小閨女呢!”接著她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語的樣子,“真奇怪,昨兒當著阿翁與阿耶的面,三姐分明已經默認自己把我推下山了,堅決否認的是她說過可惜歹人沒有順便把兄長與大姐給殺了的話。難不成她覺得,一樣是殺人,她殺我是沒什么大不了的,但不能承認她想兄長死?這有什么不同么?”
這當然是不一樣的!
楊老夫人立刻就為李妍君喊冤一事找到了原因,不再懷疑李儷君的說法。李妍君雖然年紀還小,平日里倒還有幾分小機靈,想必也知道事情輕重。確實,陳氏都死了,陳氏的女兒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只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解釋死因就行了,可小楊氏若被質疑對李儉讓有加害之意,她隨時都有可能失寵于李玳,她本人更有可能從此被楊家放棄,連帶的李溫良也前途不明。李妍君當然要否認。就算她的親娘小楊氏真的做了什么,她也要否認到底的!
楊老夫人想明白了這一點后,面上的惱怒就幾乎要遮掩不住了。
竇王妃這時候還故意嘆息著對她道:“親家,你如今明白了吧?不是王爺與我故意為難令嬡,實在是她做的那些事……太令人失望了!王爺與我本來都以為她是為了照顧阿儉與俶娘,才甘愿嫁進我們隋王府來做妾的,心里還覺得對她有幾分虧欠。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蛇蝎心腸!阿儉與俶娘都拿她當親娘敬重,她卻要傷害這兩個孩子,這叫王爺與我如何不驚懼?!嗣王至今還一心信任令嬡,不肯施加懲處,王爺與我卻擔心她賊心不死,日后會再對阿儉不利!要知道,嗣王妃……已經去了!”
嗣王妃是小楊氏叫人害死的。她已經害死過一個人,難道就不會再害死別人了?
楊老夫人為了“令嬡”這兩個字嘔得要死,卻沒辦法否定竇王妃的說法。
李儷君趁機道:“我知道楊夫人為何如此大膽——她是為了讓四弟繼承阿耶的王位吧?真是的,明明阿兄更出色,為什么楊娘子就把四弟捧成神童一般?外人都以為阿兄病弱不堪,四弟才是最得阿耶看重的那個兒子呢!”
楊老夫人立時將目光投注了過來:“四娘子這話從何說起?阿儉出門與人交際,世人皆知他是隋王承嗣之孫!小女不過區區妾室,她如何能讓溫良躍居阿儉之上?四娘子可別哄我!”
“誰哄你了?”李儷君翻了個白眼,“楊娘子做不到,我阿耶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