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被女兒與二紅的對話稍稍分了一下心,不過李溫齊并未放在心上。
雖然李儷君論血緣,是與他同出一父的親姐妹,但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他早已筑下道基,長生有望,跟這些兄弟姐妹們已不是一路人了。除了陳氏對他有教養撫育之恩,還能得他幾分青眼外,他對這隋王府里的人,其實都沒什么興趣。
包括在他的記憶中,對他無比冷漠的親生父親李玳,以及與他關系平平的同胞兄姐李妍君和李溫良。
因為生母小楊氏在生他的時候難產,產后又長年臥病,兄姐心里都怨恨他呢。若不是嫡母仁厚,將襁褓中的他帶在身邊照顧,當師父上門收徒的時候,嫡母又勸說父親放人,他哪里會有今日?!如今,除了親生母親小楊氏,他也就是對嫡母陳氏會關心幾分罷了。
所以,嫡母陳氏對他的師門好奇,疑惑為什么從未聽說過大唐有這等仙家門派,他也耐下性子去解釋了:“修真之人不問凡塵俗事,輕易是不會到凡間來的。我們師門有自己的仙家福地,與世人隔絕,既可避免俗事打擾,也能讓門中弟子靜心修練。這仙家中人一旦修煉起來,三五年的時光眨眼就過去了,閉一回關就花上幾十上百年的,也不是沒有。為了讓弟子專心修練,師門有規矩,等閑不叫到凡間來呢。我當日聽說了兄弟們的死訊之后,就開始閉關修煉,出關后才聽說朝廷局勢敗壞,難以回天。就算我有心做些什么,也來不及了。幸而還有大能挺身而出,否則大唐就真的要滅亡了!”
陳氏對這個話題十分關心,趁機問了:“這位仙家大能愿意出手,挽救國祚,自然是好事,可為什么直接就把時間回溯到了如今呢?這一百多年……也未免太長了些。這關系到好幾代人呢,這么多人都重新活過來了么?難道他們死后,沒有投胎轉世去?這活過來的人,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呀?”
李溫齊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那就要看這人是什么身份了。若是能在史書上留下姓名的,大能自然會護住他的真靈,不叫他直接投胎轉世去,如此,日后要讓人復活,也容易許多。可若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與世間大事并無關礙的,是不是原來那個人,又有什么要緊呢?日子照樣能過。大能雖然法力高強,卻不可能照管到每一個人,也沒必要在這等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耗費法力。”
陳氏默了一默:“如此……我究竟算是哪一種人呢?”
李溫齊猶豫了一下,方才道:“王妃雖是凡夫俗子,但您的兒子曾經是嗣隋王,想必您也是史書上留名的人物。”
陳氏訝然:“我的兒子?我什么時候有過兒子?!”
這輩子她自然是沒有兒子的,可上輩子她有。據李溫齊所說,若不是她忽遭橫禍,明年她就該生下五郎了。五郎是個聰明又健康的孩子。而且非常巧合地,大郎李儉讓明年就該病逝了。他前腳咽了氣,陳氏后腳就開始陣痛,三天后生下一個兒子,不但眉眼長得與李儉讓有幾分相似,連性情都很接近。為此,隋王覺得這個五郎乃是李儉讓轉世投胎,對他格外疼愛,沒怎么猶豫,就定下了他是隋王府的下一代繼承人。
五郎的運道也很好。過幾年,長安會有戰亂,皇帝帶著一眾親貴大臣出逃,五郎跟著母親陳氏坐馬車,途中因他哭鬧,陳氏把馬車停在了路邊,正好遇上新君膝下的兩位貴主有難,便把人請到車上來,一塊兒趕路。等到新君登基,這件事就是嗣隋王府的功勞。哪怕嗣王李玳因為依附楊家兄妹而被新君冷落,也沒人削他的爵位,陳氏更是坐穩了正妃的位置,無人能動搖五郎的嗣王資格了。
至于五郎長大后繼承嗣王之位,一生過得如何順遂,兒孫滿堂的話,李溫齊就不打算細說了。總之,即使他十歲就跟著師父離開了長安,成為仙家弟子,也不免覺得自家這位五哥的氣運極好。他曾經在生母小楊氏面前嘀咕過兩句,如今他有點懷疑,小楊氏之所以選擇在今年秋天對嫡母陳氏下毒手,會不會是要趕在五哥投胎到陳氏腹中之前行事,以免五哥的氣運護住嫡母,導致計劃失敗?
然而這些話,他是不會跟陳氏細說的,只籠統地提一提就罷了。
陳氏卻是心中劇痛,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有機會生下一個如此出色又幸運的兒子:“如今……我已經死了,那五郎會怎么樣?他還……有機會出生么?會生在隋王府么?會……象上輩子那樣,繼承你父親的王位么?”
李溫齊輕咳一聲:“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五哥除了走運,其實也沒做什么影響朝政大局的事。他重活不重活,都沒什么區別。若是不走運,興許就沒有了出生的機會。若是大能寬厚,有可能會讓他投生到別的宗室家里。但他是否能象上輩子一般繼承嗣王之位,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即使如此,陳氏仍舊覺得心痛難忍,情不自禁地低聲啜泣起來。
李溫齊無奈地說:“這種事是難免的。哪怕是重活了一世,世上的事也不是一成不變,總會有所差別。五哥無法托生到咱們隋王府,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比如這邊這位四姐姐……其實上輩子的她,性情長相都與今生的不大一樣,年紀也要大一點兒。因此,我方才看她一眼,便知道她不是我認得的四姐姐,心里也沒有了親近之意。”
陳氏驚訝地看向李儷君,又再看向李溫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無論我的孩子是何年紀、性情、長相,他們都是我的親骨肉,我疼他們的心是一樣的。”
說罷,她嘆了口氣:“若說我是因為生了你五哥,才算是史書留名的人物,如今你五哥還不知道會托生在誰的肚子里呢,我自然也成了無所建樹的凡夫俗子。過了今日,我便要往地府去了,還不知道將來會投胎到誰家去呢。”
李溫齊欲言又止:“不一定的……您且往地府走一遭,看閻羅王如何決斷再說。”
陳氏苦笑著搖了搖頭,溫聲問道:“你今兒特地來見我,莫非是知道我很快就要投胎轉世去了,才趕來見我最后一面?”
李溫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她:“聽說昨兒隋王府鬧鬼了。因著這鬼,祖父與父親才發現了我母親做過的錯事。府中有許多人都說,這鬼是王妃顯靈了,就是為了報我母親害死您的大仇。這是真的么?”
李儷君在他身后揚了揚眉毛,忍不住懷疑起他的真正來意。
陳氏則說:“是真的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我本該安享尊榮,明年還會生下未來的嗣隋王,卻叫你母親害死了,難道我不該為自己討一個公道么?”
她看向李溫齊:“莫非……你是為了給伱娘出氣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