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書躺在床上‘養病’的這段時間,那位名頭響亮,傳說只給官宦人家保胎的女郎中終于要屈尊來陳家了。
前幾日牛芳早早的便將木珠他們房間隔壁房給收拾好了,就等著那女郎中來了。
陳月趴在二樓書房的窗邊,瞧著牛芳站在門口翹首盼望的姿態,回過頭去,再看向甘順先生,
“師父,你說這女郎中,有這么吃香嗎?瞧著我娘那架勢,不知道還以為咱們家要來什么高官了,哦,不對,起碼大理寺的人來咱們家都沒有獲得今天的待遇。”
甘順一邊看著幾人昨日的讀后感,一邊解釋道:
“小月,你有所不知,大周雖是民風較上個朝代更為開放,對女性的約束也放開了一些,但是對于大部分的官宦世家女子而言,七歲不同席可不單單是一句話而已,所以她們一旦生病后,只能寄希望于這些女郎中,有些人家比較講究,還會直接養一位女郎中在家中,只給家中女眷看病,以免泄露女眷病情。”
陳月看向窗外的動作頓了頓,開玩笑道:
“既然如此,那多培養一些女郎中不就好了嗎?想來,女郎中的月錢是不會低的。”
王百年也停下了筆來,看向先生,想要知道答案,他也認為,如果女郎中的月錢不菲,那自然會讓許多女人去做女郎中的學徒,從而有更多的女郎中。
甘順將手中的讀后感給放下,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搭了兩側的扶手上。
“當女郎中的前提是,終身不嫁,保證身體的純潔。”
“什么?!”
陳月快速的轉過身來,左手抓住窗框,右手抓住軟塌的一邊,看向說此話的甘順師父。
“沒錯,女郎中的人數之所有少,一是因為女郎中終身不得嫁人,二是因為,那些女郎中因為大部分是被大家族養著的,也很少接觸外面的人,而如此一來,她們自然不會毫無保留的教導徒弟,因為一旦教導成功,很有可能徒弟就將她的位置頂替了,一個家中養一位女郎中就可以了。”
“那她們可以出來給別的人看病啊?”
“不行哦,因為她們知道太多大家族中的婦人的秘密了,所以一旦被發現她們接觸外人,很有可能會被大家族給軟禁,直到她們孤獨的老去。”
陳月皺緊了眉頭,
“既然如此,那,不被大家族養著的女郎中,不可以帶徒弟嗎?”
甘順搖搖頭:“在外飄蕩的女郎中,第一是沒有人愿意相信,大部分相信的人,也拿不出診金,第二則是因為她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么收徒弟,三來則是,許多女郎中就算一開始攢夠錢開了醫館,可等名聲打出去后,便會被那些官宦或是豪紳給威逼利誘帶回家去。”
陳月驚了,這樣一來,也難怪嫂子聽見她娘找到了女郎中,會如此心急了,因為這不是女郎中,這是救命丸啊,生產時唯一的郎中啊!
就在陳月明白這一點,從而對那名在這個時代還堅持成為女郎中的人而好奇時,牛芳動了。
牛芳笑著半彎著腰走出前門,手上提過一大包的行囊,又上前扶著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婦人一只手搭著牛芳的手臂,一只手提起自己的裙角,邁過了前門門檻,似乎是察覺到陳月的視線,抬頭向上看去。
陳月趕緊躲到一旁未打開的窗戶后面,然后提著裙角走樓梯下去。
穿過陰暗的樓梯,到達了一樓的堂屋,陳月這時才看清,那女郎中的身后還跟著一名年輕女孩兒,看上去約莫有個十七八歲,穿著一身素凈,從背后看,倒是挺瘦弱的,估摸有沒有八十斤都是個問題。
牛芳扭頭瞧見了好奇的陳月,也連忙招手示意她到跟前來。
“黃郎中,這是我的小女兒陳月,小名小月,小月,快叫黃姨。”
陳月瞧著那面色嚴肅的黃郎中,眼中的好奇遮掩不住,瞧見對方向自己看來,便嬌聲道:
“黃姨。”
黃郎中微微點頭,表示知曉,示意身后少女將包裹放到房間里去。
“我的條件先給你說好,我住在后院的時候,希望你家的男人不要在后面院子晃悠,你也看見了,我徒弟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要是她看上誰了,我也很難。”
牛芳張了張嘴,又合攏。
看向那走進臥房的女弟子,狠狠心道:“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就給家里的孩子們打招呼,還有相公也是。”
黃郎中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便先去瞧瞧那害喜的孩子吧。”
陳月瞧著那黃郎中似乎不是很怪的性子,便默默的跟在了牛芳身后,方才她瞧了半天,查漏補缺竟然顯示技能等級不足,使用不了。
本想著查查看這黃郎中的技能是否有醫術,以此辨別是否是假郎中,如今倒是辨別不了了。
三人前后腳進入木珠的房間,之前木珠本是住二樓,因著有喜,大哥便將臥房給挪到了下面來。
又因這幾日降溫厲害,牛芳擔心木珠惹上風寒,也不敢開窗大了,開了一條小縫縫,偶爾有些風能夠擠進去,也是獨木難支,吹不到床邊去就散了。
與別的房間不同,牛芳特意給木珠臥房里鋪上了厚實的地毯,她倒是想早早的就將地龍給燒起來,被陳月給趕忙阻止了。
房內的一切家具拐角處,都被牛芳用厚棉布給包裹了起來,以免有什么磕磕碰碰,黃郎中將這一切給收入眼底,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正在床上看話本的木珠瞧見推門進來的三人,下意識的將話本和床頭的果脯給放到了枕邊,笑著看向那位走在最前面的婦人道:
“黃郎中,您來了。”
黃郎中此時臉上倒不像方才那般嚴肅,只是溫和的看著木珠點點頭,
“姑娘,不必叫我黃郎中,叫我黃姨就好,我會在你身邊待到孩子出生滿月,期間有什么不懂的,擔心的,你都可以問我,每天的飯食,從今兒開始,就得按照我給的方子來,你也別擔心,這方子雖然沒有大補的東西,但也足夠了。”
木珠自是不會去和保胎郎中爭論,既是百般邀請了人來,就不會再去質疑。
這一點,牛芳也同樣。
黃郎中就這樣在陳家后院住下了,陳爹和大壯兩人不得不被趕到前院去找了間客房睡下,陳爹還好,晚上牛芳回來兩人還能說說話,大壯就慘了,想要見著自己媳婦,就只能在堂屋朝后院望望,偶爾媳婦兒也在后院溜達,兩人相視一笑。
這日霜降。
天還未亮,牛芳就早早將水燒開,然后倒入鐵壺之中,用厚實的棉被和稻草將鐵壺給團團圍住,如此一來,等木珠醒來,就能喝著溫開水。
洗臉刷牙也能用溫水。
黃郎中作為座上賓,自然是享有同樣的待遇。
用溫水洗過臉后,黃郎中站在她們師徒兩的臥房之中,一邊將手中擰干后的帕子搭在架子上,一邊輕聲像碎碎念一般道:
“柳兒,這陳家,雖算不上什么多有家底,但不管是對家中女子,還是對娶來的媳婦兒,都算是難得一見的善待,你也別再惦記那武侯的高門顯貴,咱們是什么?
區區女郎中,終身不得嫁,你現在雖只是學徒,并未真真上手看病,可也不得嫁了,那對你傾述衷腸的浪蕩子,哪位是真心想娶你進門的?不過是瞧中了一時的新鮮,覺得有禁忌之情的刺激,哪天你真的給了身子去,最多也就是兩旬的功夫,就膩歪了。
到了那時,若是那主人家對你還有些善心,也就罷了,碰見那不依不饒的夫人,將這些丑事一抖摟,你瞧瞧還有誰家敢用你這女郎中。”
身后身形單薄的柳兒正低頭穿著外裙,聽見黃郎中的話,手中系結的手卻是怎樣也系不上,聽到后頭,隨著一顆顆的淚珠砸在手背上,淚眼朦朧,更是系不上那衣扣了。
黃郎中轉過身來,看著她這般模樣,眼中不禁泛起了霧氣,閉上雙眼再次睜開,仿佛方才的脆弱都是錯覺。
“好了,柳兒你天生啞巴,為娘這些年來,為了治好你的病,大周幾乎都走了個遍,可結果呢?
你莫再想著那風花雪月,柳兒你這輩子,最好的出路便是如同娘一般,憑借著自己的醫術,養活自己,到老了,過養一兩個孩子到身邊
至于婚嫁,這世間人心難測,你又是個有苦說不出的孩子,便不要再奢望了!”
說完,黃郎中也就不再去瞧那跌坐到床邊的女兒,徑直推開門到隔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