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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土崩瓦解

“吾等就這樣被劉伯升所擒拿,被分開審訊,無奈只好道明身份,但只說是奉宗主之命去辟除劉秀的。”

“后來劉伯升又來親自釋放告罪,說是其弟犯法避吏而走,聽到有外來口音入縣中,便多了幾分警惕,不料竟是抓了自己人。”

這便是第五福敘述的遭遇,聽完之后第五倫冷笑,什么自己人?劉伯升不愧是郡中馳名的豪俠,這是真正的黑道大哥做派啊。

根據描述,整個白水鄉……不對,是整個蔡陽,都被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其賓客門從遍布各驛,只要有外來人,根本瞞不過劉伯升的耳目,縣中子弟輕俠,也都聽其號令。

這一幕真是眼熟啊,現在臨渠鄉也一樣,從嗇夫、三老、亭長到任何一個驛站,都是第五倫安插的人,經營得水潑不進。

反思這趟過于急切的行動,這就好比有人派十幾個人去臨渠鄉,想要綁架第五霸一樣,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隔著一千多里,去別人地盤上當然只有吃癟一個結果。

為亂世做好準備的,又何止是第五氏一家呢?只是身處京師圈,加上縣中還有邛成侯等大姓,第五氏勢力擴張也有上限。

但舂陵劉不一樣,他們本就是蔡陽當地百多年來最大的豪右,如今又出了劉伯升、劉文叔這對兄弟。一個進取一個守成,聽說還開始響應前隊郡大尹的號召,練武裝民團“以備綠林”。

最后,劉伯升將第五福和門下吏統統禮送出縣,還贈送了厚禮,表示只要弟弟回來第一時間,會告訴第五公知曉。

這次手下人吃了虧,都有些不太服氣,第五福仗勢欺人習慣了,咬著牙請求第五倫,讓人去向嚴尤告狀,就說舂陵劉氏謀反!滅了他全家幾千口人!

小孩子之間打鬧輸了,哭著請大人幫忙找場子?且不說第五倫和劉家并未撕破臉,與劉秀還算“故友”。就論嚴尤的正道做派,沒證據他是不會信的,加上大軍已經開拔南郡、江夏,正在圍剿綠林,無暇他顧,就算嚴尤想管,都不一定奈何得了背后的劉家,直接逼反一串前隊豪強,最后吃虧的指不定還是嚴尤。

“先放平心態,做好自己的事吧。”話雖如此,但第五倫的眼睛,是絕不會再從舂陵劉氏身上挪開了,這真是極有力的競爭者啊。

一連串的壞消息中,也有一個好的,這次和馬援他們一起來冀州的,還有第五倫先前遣去西海郡設法營救第八矯的鄭統。

前幾個月,當鄭統等數十人費勁千辛萬苦,走到金城郡時,才得知西海又發生了羌亂,全郡皆沒于卑禾羌,連郡大尹都死了,現在沒有幾千人,怕是到不了西海城。

羌人作亂可比普通盜匪流寇狠多了,他們遂只能折返。好在沒了音訊許久的第八矯,終于托人帶了信回臨渠鄉。

原來第八矯在羌亂之際,和郡中豪杰往北遁走,從祁連山口過烏鞘嶺,去到了張掖(武威郡),受了點小傷染病難以遠行,只能滯留當地,如今被大尹竇友辟除為吏,安頓了下來養病。

“人沒事就好。”

河西尚安,而竇友乃是竇融的族弟,能攀上交情,第五倫頓時大為放心,讓第八矯身體好了再歸。

換了過去,皇帝王莽失了西海,湊不齊他的四海之內莫非王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現在的大新對外政策,已經從無比強硬,變成了一慫到底。

與匈奴的交戰停了,派了王昭君的侄兒鎮守邊塞,只怕是想恢復和平。可胡人看透了新朝的色厲內斂,侵犯邊塞越發頻繁,王莽也放棄征服句町,但句町為了血仇不肯服軟,幾萬人耗在南方不能抽身。

加上西海羌人復亂,這內憂外患,真是一個不少。新朝已然是一臉死相,第五倫覺得,天下土崩瓦解。

“只怕真就在兩三年之內了!”

和久久未見的妻子一訴衷腸后,第五倫才前往鄴城外的軍營,看看馬援與他的茂陵小老鄉、白馬少年耿弇如何了。

這種心高氣傲的少年,還是得由前浪教訓一番,才能稍稍低頭啊,第五倫心里的劇本,是讓馬援收拾收拾耿弇挫挫其傲氣。

抵達后,才發現被自己暗罵作“補刀曹掾”的耿純已先到了一步,站在門外笑著。

第五倫過去問道:“如何,二人打起來了?”

耿純一指營房:“正在里頭飲酒。”

這是一見如故,把酒言歡了?劇本和第五倫設想的不太一樣啊。

耿純搖頭:“這二人啊,明明是同郡鄉黨,都有任俠尚武之名,可脾性卻不太對付,真好似仇人,卻是將能比的都比完了,現下只能比酒量。”

這時候,營房里叫好聲傳了出來:“好!馬公已飲五斗!”

“耿君,你倒是繼續喝啊!”

“一盅,再來一盅就平了。”

“酒盞都遞不進嘴里,耿郎君醉了!”

“他趴案幾上了!”

“這一輪是馬公勝了!”

“快,扶住扶住,別讓馬公也倒了。”

“都松手,我沒醉!”

隨著一聲醉漢的標準話語,營房被重重推開,卻是鼓著肚子,滿臉紅潤的馬援走了出來,他見到了第五倫,頓時露出了喜愛的笑:“伯魚賢弟,別來無恙!”

第五倫哭笑不得,大哥,輩分都弄錯了,你還沒醉?

馬援卻不管,攬著第五倫,用小拇指點著營房里喝多了趴案幾上酣睡的少年耿弇道:“老夫走過的橋,比他行過的路還多,小兒曹想要勝我,十年……不,二十年后再說罷!”

說著竟抱著第五倫打起了鼾,連忙讓人攙扶去睡起來,耿純那邊,瞧了瞧從侄,也只是喝多了后,笑得肚子都疼了。

這時候,趙尨等軍吏也圍攏過來,跟第五倫七嘴八舌說起了馬援和耿弇比拼。

“先比了盜驂,馬校尉也是一圈就得手,與耿郎君一樣。”

“耿郎君不服,二人再比騎射,馬公不及耿郎君。”

第五倫頷首,馬援喜歡持白刃近戰,弓術連萬脩都比不上,更別說騎射了,但二人就這樣卯上了。

“然后就是比手搏、角抵……”

這個都不用聽,肯定是馬援勝,第五倫扛不住他三個回合,軍中也無人能勝之。耿弇雖然年輕,但經驗上卻被行走江湖多年打過無數場架的馬援碾壓,連輸兩場。

接著是射弩,耿弇卻又找回了場子。

總之一天下來,二人將軍中能比的都較量過一遍,只能耍耍酒量了。

結果是馬援險勝。

這下,他們竟是打了個平手。

按理說,這應是不打不相識,豪杰惺惺相惜才對。但二人睡到次日清晨才起,第五倫設宴席,昨天還跟他稱兄道弟的馬援坐在東席,而耿弇在西席,眉目對視之間,亦是火花碰閃電。

耿弇依然不服馬援,而馬援也好似把耿弇當一匹小野馬,卯足了勁想馴服他,不肯服老,最后只拿酒量與之打平,說出去都丟人。

耿純是那種嫌事不夠大的性格,嚷嚷著讓二人繼續比拼,但投壺、六博之類的小把戲,馬援、耿弇都看不上,總不能讓兩個武人坐下來聊詩書談說經吧?

眼看氣氛微妙,第五倫卻拊掌笑著提議道。

“其實軍中之事,還有一樣二位尚未較量過。”

二人目光看過來,第五倫道:“那便是將兵!”

第五倫讓侍從都退下,只留親信幾人,才道:“也不瞞諸君,魏地之患,東有赤眉別部,北則是欽口山賊,賊人多次劫掠官吏鐵器,使得鄴城與西北三縣交通幾乎斷絕。”

“我決意在入秋前,剿滅此賊!”

第五倫掃視眾人:“屆時馬校尉將一營,伯昭將門虎子,可愿為我郡參軍,亦與趙賊曹同將一營,共擊賊人?事后論君等斬獲功勛,可分高下。”

耿弇也不傻,笑道:“第五公莫非是想要故意激我,讓我不要再拒絕辟除?”

你瞧,你說話怎么和你從叔一般直率,第五倫還沒說話,倒是馬援在那做了老陰陽人:“其實,魏地,倒也不缺一夫之勇。”

不說這話還好,耿弇一聽哪還能退讓,這十八九歲的少年郎當即起身道:“耿弇在北方亦常于都試觀兵,愿試為郡參軍!”

他年輕好玩,就當是一場游戲,大不了,比完了再辭嘛!

“得二君之助,如虎添兩翼矣!”

第五倫持酒敬與二人,而等宴席之后,又告知了馬援、耿純一個昨夜才得知的大消息。

“更始將軍的幕僚馮衍,一如我所請求的,改了新秦中豬突豨勇的路線,彼輩已啟程東行,再過兩月,便會經由上黨,進入魏地。”

耿純頓時了然:“上黨與魏成郡之間,最近的路是滏口陘,途經涉縣……”

而涉縣,正是武安李家控制的西北三縣之一!

耿純頓時了然,第五倫都不必請求廉丹派兵剿賊,只需要稍稍運作讓新秦中豬突豨勇改變下進軍路線,當他們路過涉縣時,魏成郡剛好也在剿山賊,既然前路為賊所阻,而當地大姓李家從賊叛逆,那別無他法,只能一起加入戰斗唄!

更妙的是,屆時更始將軍、太師這對臥龍鳳雛十余萬大軍云集中原,李家費盡心思勾搭的劉姓趙王后裔,只怕也不敢妄動,畢竟是十幾萬王師啊,戰斗力不強,破壞力極強,誰也不愿意這時候冒頭。

第五倫定下了作戰計劃:兩個月內,將正卒練到兩千,再征召兩千輔兵……

到時候萬事俱備,只欠西風。

“君游率著豬突豨勇抵達之日,便是我一統魏地之時!”

而四月下旬,當東征大軍抵達洛陽之時,更始將軍的幕僚馮衍一路隨軍,卻見一切都如幾年前北征前夕一樣:士氣低落行軍速度極慢,壯丁衣不蔽體,而王師所過放縱,百姓遇之如遇賊,紛紛關門閉戶,如臨大敵。

王師出征,寸草不生啊!

“如此之兵,如何能戰?”

而這次的戰爭,可不像北征一樣,讓主戰派韓威送死就能停止的,內戰是不平不休。

馮衍遂瞅準時機,在更始將軍廉丹也滿臉憂慮時,對他規勸道:”將軍以為,此役勝負如何?“

廉丹心里沒底,嘴上卻很硬:“赤眉雖有數萬之眾,但當年翟義作亂,可是糾集了十余萬大軍,縱橫數郡,聲勢比赤眉更大,還不是被輕易平定,過去是陛下沒有重視,如今遣王師出征,此役必勝!”

馮衍搖頭:“將軍可曾聽聞,漢武帝時,有土崩瓦解之說?”

廉丹不知,馮衍遂道:“何謂瓦解?漢景帝時,吳、楚七國之亂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而,卻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死于亞夫將軍之手,何故也?并非是他們的權威弱小,而是因為,當是之時,漢文帝的德澤未衰,而民眾安土樂俗,不愿意從逆。”

“當年翟義之叛,亦不過是瓦解之勢,天下仰慕安漢公德澤,而對漢家絕望死心,任何復漢的舉動,乃是逆勢而行。所以大司空王邑才能瞬息平定翟義,將其肢解。”

廉丹默然,復問:“何謂土崩?”

馮衍道:“我舉一個例子,所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那陳勝吳廣,并非千乘之尊,手無尺土之地,血脈上,也不是什么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沒有鄉曲之譽,非有孔、墨、曾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然而他們起于窮巷,奮于棘矜,在大澤鄉偏袒大呼,竟然使得天下從風,終亡秦族。這是為什么呢?乃是秦時人民困乏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俗已亂而政不修,這都是陳勝能舉事的緣由。”

“所以,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馮衍抬起頭,目光深邃:“而在于土崩!今日之世,已非十余年前的瓦解,而是土崩在即!”

“新室之興,英俊不附。而今海內潰亂,豪強二千石暗懷亂心,都在坐觀將軍成敗。”

比如那個讓他幫忙改新秦中豬突豨勇行軍路線的家伙,馮衍知道,第五倫顯然不如表面上那種忠。

“朝廷常劇秦美新,殊不知在百姓眼中,官府已如秦吏,赤眉綠林,就如同陳勝吳廣,將軍以為,自己和太師,是章邯么?”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廉丹的才干,大概跟王離差不多吧……

馮衍乘機道:“所以,臣方今為將軍計,與其匆匆與赤眉交戰,軍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敗名喪,不如……”

廉丹看著馮衍:“不如怎樣?”

馮衍下拜稽首,說出了自己大膽的想法。

“將軍莫若擁兵自重,屯據于關東大郡,鎮撫吏士,砥厲其節,再納雄杰之士,詢忠智之謀,以待縱橫之變!”

廉丹駭然起身:“你是要我,背叛陛下!?”

PS:第二章在13:00。

第三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