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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我不裝了

且說馮衍隨第五倫進入郡府時,卻瞥見院落一角,駐足看后暗贊道:“頗為齊整,看來伯魚真是內外皆治,大處小處都十分得當,善矣。”

進入廳堂后,第五倫屏退仆從,避席而問,卻聽馮衍高談闊論道:

“我來鄴城的路上,卻見魏成郡原野平曠,據河北之噤喉,為冀州之腰膂。此郡,過去是春秋時晉之東陽,戰國魏得其地,雄于三晉,后入于趙。”

“到了秦國強盛之際,亦是謀劃先取鄴地,秦始皇令王翦數十萬之眾距漳、鄴,趙遂不支于秦。楚漢以來,魏郡稱為雄固,伯魚訓兵積粟,可以立足于亂世。”

“但魏地的山河之固,卻不太好。”

馮衍說道:“河水移動,使得東面沒了大河之險,流民赤眉輕而易舉可犯于郡界。”

又指著北方:“正北直面趙地諸郡,如今邯鄲、廣平之政,盡歸于當地豪強,由前漢趙王諸子孫操持,郡二千石對其屈服,不過應諾而已。一旦天下有變,車騎出于邯鄲,無險可守,兩日可抵鄴郊。”

話雖如此,但反過來想,從魏地北上,亦是兩日可圍邯鄲啊。萬幸的是,經過上計掾馮勤協助,梁期令愿意合作,鄴城、邯鄲中間的梁期縣已被第五倫派兵控制。

“至此魏成之險,只剩下西、南而已,南方有一軍司馬守白馬之津,可以無憂,而西方通往上黨的滏口陘,便成了關鍵所在。”

魏成郡的西界是太行山,太行有八陘,第四陘為滏口陘,在漳水上游的涉縣,道路狹長,譬如咽喉。

說到這馮衍稍稍停頓,身體前傾靠近第五倫,笑道:“但我聽說,這涉縣滏口陘,并沒有控制在伯魚手中,這就如同喉嚨被他人扼住,無法呼吸,隨時可以取性命啊。”

第五倫贊他道:“敬通一語中的!”

馮衍雖然才干不算頂尖,但這次他倒是說到關鍵處了,武安李氏盤踞西北三縣,三縣之政盡歸其黨羽,不僅控制了鐵礦,亦占據了涉縣滏口要道,天下太平時還好,一旦亂起,第五倫簡直無法安寢。

這也是他不論如何,都要干掉武安李氏的原因!

馮衍在更始將軍幕府時關注過魏地局勢,而第五倫無緣無故送禮請他幫忙修改豬突豨勇行軍路線,使之從關中入河東,過上黨臨涉縣途經魏成郡,意圖簡直不要太明顯。

馮衍提議道:“伯魚舊部要從上黨奪取涉縣,想法倒是不錯,但需要上黨大尹配合,讓軍隊補充糧秣。”

“即便拿下了滏口陘,亦不算保險,昔日秦軍弛上黨、河內以臨東陽,則鄴如口中虱也,所以不論如何,都應該與上黨郡交好,如此可無后背之憂。”

朝廷不許郡二千石越過轄區和鄰居勾搭,可現在天下亂成這樣,馮衍都坐上三公九卿待遇的車乘了,誰還管這些。

魏成作為四戰之地,確實不能處處與鄰為敵,而且往后若想將老家的祖父和族人接來,走河東、上黨路線亦是一條捷徑。

第五倫心中了然,卻只故意嘆息,面露難色,說沒有人體替自己和上黨大尹牽線搭橋。

“何不讓我去?”

馮衍為了能加重自己的份量,也是拼了,主動請纓道:“我與上黨大尹的功曹掾鮑永熟識,乃是莫逆之交。”

第五倫聽過此人名字:“鮑永,莫非是鮑司隸之子?”

鮑宣乃是前漢司隸校尉,深得人心,曾因觸怒丞相被下獄,這之后便有了有史以來第一場太學運動,數百名太學生攔車叩闕上書救他。人雖暫時救了下來,等到王莽上位時,因為鮑宣忠于漢室,不肯依附于己,還是借故殺了鮑宣,讓此人成了為漢殉命的著名烈士。

“鮑永當時藏匿于上黨,為大尹召為門下吏,常置府中,因免于難,如今也成了上黨頗為信賴的曹掾之首,對他言聽計從。若我前往游說,可讓伯魚舊部途經上黨時衣食無憂,事后更能與上黨大尹結盟,互保于亂世。”

第五倫朝他拱手:“若能得敬通之助,吾能安寢,只是敬通在更始將軍幕府的公務……”

“也不瞞伯魚。”馮衍嘆息道:“廉將軍不聽我勸說,執意要與赤眉決死,加上下面的官吏縱容士卒禍害百姓,屢禁不止,我對王師心灰意冷,已經辭去吏職。”

第五倫又問起廉丹的軍事布置,馮衍也不必裝了,知無不言,提及王師與赤眉之間的成敗,馮衍表示道:“若是廉丹將軍獨自征伐,他雖然曾敗于句町,但為人素來謹慎,絕不會輕敵冒進,穩扎穩打的話,勝率大概有五成。”

“可我聽說,主將是太師王匡。”

“然也,若是太師獨自征伐,此人剛愎自用,急于求成,但也能打赤眉一個措手不及,勝率大概四成。”

“二人合力呢?”

馮衍嘆道:“只有三成了,這也是我不得不離開廉將軍的緣故。”

一番言談結束后,雖然馮衍現在還不好光明正大加入第五倫門下,或者授予他一個曹掾,但第五倫還是堅持將主薄之印交給了馮衍。

“主薄職小祿薄,但我愿意將食祿分出一半,作為敬通的俸錢,從此以后,敬通便是我的軍師了!”

馮衍看中的,本就是魏成的安定,暫時的官職倒是其次。

而且郡主薄地位其實是很高的,與功曹平級,因為被二千石引為親信,甚至還更重要些,這職位本來是給南陽任光留的,現在就給了馮衍。

但得了第五倫的厚遇后,馮衍心中仍有些小得意,覺得魏成幕僚首席,自己是拿下來了。

算算日子,第五倫的舊部此時應該已經進入河東,將至上黨。事不宜遲,他立刻帶著第五倫的禮物,開始輾轉前往上黨郡,畢竟涉縣現在還在武安李氏手里。所以馮衍只能先往南走,從后隊郡(河內)的白陘入于上黨,在狹窄的羊腸坂上艱難跋涉,在五月中旬時抵達了上黨郡治,長子城。

上黨隸屬于并州,位于太行西側,土地高闊,只是山多了些,土地略為貧瘠,人口不到魏地一半,但馮衍在此地亦見到了難得的安寧,百姓都說是功曹鮑永輔佐大尹有方。

馮衍依然是以鮑永故友身份進的城,直接到了鮑家,此時鮑永還在郡府忙碌,因為馮衍往年來過幾次,家監認得他,便先請入門中,在院中招待。

鮑永精通尚書,很重視禮節,按理說,鮑永的妻子這時候應該趨行而出,置酒設宴先接待馮衍才對,可最終就鮑永的后母出來打了聲招呼,這讓馮衍感覺不對勁。

他遂低聲問鮑氏的管家:“汝家少君呢?”

家監抬起眼睛,因為馮衍不是外人,便低聲對他說了:“被主人休了。”

“什么!?”

馮衍頓時愕然,鮑永與其發妻成婚已經多年,還養育了好幾個孩子,平日也相敬如賓,怎么說休就休,鮑永也是嫌棄妻老好色之人啊。

家監解釋道:“是因為少君在家主母面罵了不好聽的話。”

馮衍頓時恍然,鮑永的父親被王莽殺死后,家里就剩下他和后母,雖非親母,但鮑永極盡孝道,早晚奉食,鮑妻確實是觸犯他大忌了,休得好啊!

家監搖頭:“不然,少君其實只是當著主母的面,呵叱了家里叼著骨頭過堂的一條狗。”

“家主見到后,便責備少君說:‘禮無不敬,賓客之前尚不叱狗,今汝乃在母前叱狗,不敬孰甚。可見汝心中并無尊長在也。汝既輕視我母,即非我妻矣’!”

結果,一臉發懵的妻子哭泣謝罪,求鮑永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鮑永不聽。

馮衍愕然,但這確實是鮑永的風格,他是個眼睛里不容任何沙子的人,做事也一板一眼,就比如在郡府上班,不到天黑絕不回來。

果然,直到馮衍都坐得困倦了,鮑永才回到府中,得知老朋友馮衍來了,也不換官服,直接過來與他見面。

馮衍立刻就不困了,打起十倍的精神來,因為固執的鮑永,絕非能輕易說服。

他聽說過一件事,去年,有個自稱是朝廷侍中的人來到上黨驛站中,大尹趙興準備去迎接。但鮑永懷疑那人是騙子,因為他既無詔書,又無使節,怕是假貨,大尹不可前往。

但郡大尹沒當回事,鮑永竟然直接在趙興面前拔刃攔住馬兒,高呼道:“趙太尹與我與再造之恩,今日縱使犯顏,也絕不能陷你于險。”幾天后,王莽果然下詔搜捕假使者,直率、敏銳和機警,是鮑永的底色,做事很講究原則。

所以啊,自己這趟替第五倫來與上黨“結盟”借道,雖然臨行前拍著胸脯表示無礙,可馮衍知道,其實最難過的一關,就是自己的好友鮑永啊,多年的發妻且不容情,何況是他,說話得小心才行。

鮑永說話直接,見到馮衍后,也沒有過多寒暄,只是盯著他一身低調的素服,面色嚴肅地說道:“敬通此來,是為了更始將軍的公務么?”

馮衍嘆息道:“君長,我離開更始將軍,再也不會回去了。”

“看來敬通終于聽了我的勸誡,不再助紂為虐了。”鮑永一下子很高興,立刻讓人置酒:“這是大喜事,值得你我痛飲!”

鮑永還以為馮衍來上黨是為了回老家祖籍,尋求庇護,說道:“敬通大可放心安頓下來,休憩幾日,改日我再向大尹舉薦,讓你入郡府做事。”

馮衍懷里還揣著第五倫給的主薄印呢,正琢磨著要如何開口告訴鮑永自己已易主而侍,鮑宣卻先提起一事。

“敬通與我有十多年往來,是可以相互托付妻子的交情,既然你不再是廉丹幕僚,有些話,我便可以直說了。”

鮑永猛地喝干一盅酒,起身指著外頭昏暗的天空道:“我在王莽篡漢前,就數次向前任太守諫陳興復漢室,剪滅篡逆之策,當時太守認為時機沒到,不愿意和翟義一同舉事,此事遂罷。”

“但我雖為新吏,卻從來沒忘記父親對漢家的忠誠,只是咬著牙忍辱負重。”

鮑永與王莽,是當真有殺父之仇的。

“如今十余年過去了,偽朝所篡的國運也要走到頭,東方赤眉、南方綠林屢敗官軍,而王莽人心盡失,他的圣人偽裝也被天下識破。”

“我不打算裝了。”

“重振漢室的機會,已到!敬通,可愿與我共謀大事?”

ps:第二章在13:00。

第三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