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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雖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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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外人,劉龔直到現在才赫然發覺第五倫的野心,但為時已晚,他們的“西漢”已立皇帝定年號,碩大的箭靶子放在隴右。一旦綠林入關,這“元統皇帝”勢必成為更始皇帝主要打擊目標,且幾乎沒法談:

漢漢不兩立,你是個皇帝,我也是個皇帝,我自詡正統,你自持勢大,究竟是你退位,還是我退位?總不能因為都姓劉,就惺惺相惜握手言和平分天下吧?

第五倫只自尊為王,還主動退到了渭北,讓出帝都,在沒摸透他野心的人看來,反而還有進退回旋余地,是可爭取的對象。

于第五倫而言,稱王也是勢在必行的事,從馮衍口中,第五倫得知,那“西漢”已經越俎代庖,給他手下的將軍、吏員們封爵封官,批發印綬。看來隴右雖暫沒精力越過隴山以東,胃口倒是不小,想通過這種方式,將第五倫勢力分化吞了啊!

不要小看這些虛位對人的吸引力,一如萬脩作為老朋友,進言勸進時說的大實話:“眾人丟棄親戚鄉里,跟隨明公奔走戰斗,不少人是為了攀龍鱗、附鳳翼,成功得志。現在功業小成,天人相應,若明公不及時正位,臣恐眾人失望,各自離散,就難以復合了!”

是時候給創業團隊發股份了,正式建立政權團聚人心迫在眉睫,而以第五倫現在的傲然和蠻橫,他第五倫的王,也不必別人來策命,維持那表面上的臣屬關系。

一如鴻門起兵當夜他的豪言:“吾之斧!鉞!”

“不由暴君、一夫來授。”

“而授之于天意,授之于民心!”

“我封我自己!”

在第五倫的麾下,明公要稱王早就不是秘密,第七彪的大嘴巴見到一個宗族鄉黨就到處說,而櫟陽亭中“打下河西就稱王”的旗也尚在。

然而這王號背后,卻涉及了第五倫勢力里諸多派系的暗暗角力,還沒正式宣布時,他們已經拉幫結伙,私底下吵翻了天。

第七彪是自詡勸進第一人的,奔走得頗為積極,又是跑去給第五霸揉腿,讓他給孫子吹吹耳旁風。又是非要第八矯給他念些臨渠鄉諸第的祖宗歷史,在約宗族里第一雞鳴,以及相當于自己人的張魚、朱弟宴饗時,彪哥也能文縐縐地來幾句:

“吾等的先祖,乃是田儋、田榮、田橫三兄弟。都是田齊王族,豪橫,宗強,能得人,后來殺秦吏,田儋自立為齊王,兄弟相傳,直到被漢給滅了。”

“吾等宗族被強遷至關中兩百年,如今賴宗主天縱英才,又要稱王了,這就相當于是田氏兄弟復國,國號要不叫‘齊’,說不過去罷?”

在彪哥看來,陸續追隨第五倫的“外人”越來越多,要讓后來者知道孰為主,孰為客,這王號,必須爭取一下!

然而,一心復辟大齊的也就宗族內幾個人,連他們的鄉黨都對此沒毫無興趣,以王隆和第五倫的老上司鮮于褒為首,則力主第五倫起于列尉,當稱之為“列王”。

王隆有自己的考慮:“邛成侯等列尉豪強二十余家,對明公欲自稱為王頗為驚愕,為了爭取彼輩支持,就應在國號上加以安撫。”

他的意見是,團結列尉豪強,他們才是渭北的實力派,以此為立國之基。

然而加入第五倫勢力最晚的一批人,卻對此嗤之以鼻。

以舉報田況龍首渠伏兵死士,被任命為“師尉郡丞”的李柏指出:“明公定都于櫟陽,櫟陽者,師尉之地也,難道不該叫櫟陽王或師王?”

師尉士人雖然投靠最晚,但還是躍躍欲試,想在新政權里爭取一席之地,而被他們視為政見領袖的,自然是與第五倫有莫逆之交的景丹。

然而景丹卻對李柏的建議搖頭:“此乃蝸角之爭也。”

“依我看,何必分什么列尉、師尉,兩地在過去兩百余年,皆是左馮翊(píngyì),是一家人啊。”

“翊者,欲飛之意也,漢武有詩云:神之來,泛翊翊;甘露降,慶云集,此之謂也。”

景丹是聰明人,他們師尉士人勢力太小,與列尉擺出對抗姿態是幾個意思?打得過么?不如合二為一。

遂捋須笑道:“倒不如向明公進言,對外稱‘馮翊王’,迷惑諸位漢帝,以示吾等只愿居于左馮翊之地,割據一隅,使之無暇顧及。對內則可去前留后,稱‘翊王’!”

這已經夠熱鬧了,但別忘了,第五倫麾下不止列尉、師尉人,掌兵權最大的,還是來自茂陵的兩位:萬脩、耿弇。

耿弇自從三天下五陵后,就被第五倫放到西面,提防當時不知會不會東出的隴右勢力,一時間西線無戰事,倒讓他錯過了臨晉之戰,這可把小伙子憋得難受,才從武功回到櫟陽,他對第五倫稱王拍手歡迎,但對于王號,他連參與的興趣都沒有。

至于萬脩,因為出身游俠,來找他的倒不是在勢力里人數較少的京尉茂陵士人,而是當年在新秦中的豬突豨勇老部下。

鄭統捅穿龍首渠,一雪被阻峣關之恥,也意氣風發起來,與萬脩飲酒到醉時提了一嘴:“我近日頗聽人說要叫什么齊王、列王、翊王,都不好聽,我粗鄙,但關中就是秦地,吾等又被明公帶著在新秦中聚起,為何就不能叫‘秦王’呢?”

不說還好,說到此事,萬脩就將酒盞重重一放,搖頭道:“不行,秦字不行!”

萬脩讀過一點圣賢書,知道第五倫隨便用什么都行,唯獨秦王,萬萬不能!

漢高以誅暴秦起家得天下,最初時漢承秦制,與項羽對抗也多賴秦人之力,對秦朝倒也沒有全盤否定。

待到文帝時,開始反思秦為何速亡,遂有賈誼《過秦論》,而當時關西與關東的矛盾依然巨大,齊楚燕韓趙魏,各處地域的人士爭端頻繁,然而這些人說到一個問題時,卻出奇一致:黑秦!

將天下人的仇恨集中在秦身上,一來能凸顯漢家得國之正,二來也能彌合國別地域裂痕,所以秦必須被打倒,并踩上一萬只腳!

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秦亦如是。

漢朝黑秦兩百年,漢武后更是開始在官制上拔除秦制,對秦的妖魔化與憎惡已經深入人心,尤其是士人,已經到了逢秦必反的程度,至今依舊。

以除暴為名起兵的第五倫,祖上既不是秦吏,也不是秦始皇血脈,除非是嫌事業太順利,否則,犯得著非用這已經代表邪惡、殘暴的秦字,來自己挖坑添堵么?

一時間眾說紛紜,各懷心思,所上文書,第五倫都來個留中不發,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多難得的機會啊,他樂得籍此觀察底下人的分歧與傾向,隨著政權正式建立,大伙的關系,只怕不會像創業之初那般和睦。

倒是來自南陽的任光,和各個派系都沒關系,好似孤臣,瞅來瞅去猜測第五倫的心思,等時機差不多時,遂給第五倫提了一個建議。

“人云,人不如新,衣不如舊。國號者,譬如人之衣裳,光鮮雖好,然不如舊衣適身。臣觀明公之政,起于魏土。《左傳》有云,魏者,大名也,可為國號。”

這個提議淹沒在一眾派系的聲浪里,然而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卻偏偏被第五倫看中了。

“伯卿之言甚善。”

第五倫感慨道:“余起兵魏土,諸君亦多于魏地任職征伐,君子不忘其本,焉能得關中渭北沃土,而忘鄴城草創之難,冰河阻赤眉之勝,八百壯士西征誅暴之勇?”

任光說得好啊,國號,其實就是衣服,往后稱帝時換一身衣裳都無所謂,關鍵是它要對現在,有用!

所以秦就不可能了,只會起反作用,挑衣服得看看季節和場合,大夏天披一身貂,不熱么。

齊、列、翊之類,宗族政治、地域政治色彩太過濃厚,太小家子氣,第五倫亦棄之不取。

但魏也是地域啊!只是又有不同,那是第五倫將來自不同地方的下屬們聚攏的地方,老班底們,萬脩、小耿、第七彪等人,或多或少都在魏地干過,對那地方有感情,都不會有大意見。

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五倫的地盤,可不止關中這四個郡,在東邊還有倆呢!要讓關中的四萬新兵和魏地不到一萬的老卒對陣,說不定還打不過。

他的政權下一個目標,是“取全魏之地”,也就是河東、河內,得讓那些被敵對勢力包圍的舊部知道,第五倫雖入了關,卻也沒將他們忘了!

以“魏”為國號,難道不是最好的一封情書么?

“再說,魏也挺好……”第五倫暗暗嘟囔:“歷史上終結漢的,不就是魏么?”

他日來個“魏五揮鞭”,倒也不賴。

王號既定,熟悉禮樂的第八矯等人要忙著張羅儀式,而第五倫也要籌劃給手下封什么官爵,排排坐分果果的環節到了。

然而即將上線的魏王倫在百忙之際,仍在心系東方的人。

耿純,他的妻兒,還有丈人行馬援。

“魏地,現在如何了?”

六月份的魏地鄴城,其實曾一度人心大亂。

雖然第五倫在河東留了趙尨和兩百兵卒,以傷病為借口,混跡在驛站置所里,也順便作為傳遞信息的中轉站,第五倫決定在鴻門起兵當晚,就火速派人東返,奔波一千多里,于五月底將消息送到了鄴城,告訴馬援他已動手。

然而在此之后,因師尉蒲坂關及新舊函谷皆在新軍手中,第五倫再派人得繞遠路,消息一度斷絕了數天。以至魏地的親信們,根本不知第五倫的中心開花成與不成,以四萬新卒究竟能否擊敗甲兵精良的北軍六校。

甚至在六月初,當得第五倫反于關中的驚變傳到,本地豪右官吏也知曉時,甚至還有謠言大起,說第五倫兵敗于關中,已經被殺!

消息一出,人心惶惶,倒是馬援臨危不亂,直接將一名在官署里嚼舌根子的吏員當場揮劍斬殺!

“明公已得大勝,誅殺了王莽,奪取帝都,天下側目,汝等安得胡言亂語!”

然而彼時馬援已與西邊斷絕消息數日,只一邊寬慰女兒,一邊與趕來鄴城的耿純統一意見。

馬援笑道:“說句不吉利的話,就算伯魚不幸亡故,他的兒子尚在,魏地何憂無主!伯山以為呢?”

耿純瞧著馬援屏退眾人與他商量,刀還在腰上呢!這要是說半個不字,只怕今日走出去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這是自然。”第五倫離開時和耿純結了兒女親家,作最壞的打算,他也得護好女婿第五明周全啊。

“大善!”

馬援拊掌:“既然如此,那就由伯山留守鄴城,兵卒已備,我按照與伯魚之約,南取河內,西擊河東!”

《山海經》中記載了一種雙頭異獸,它的名字叫做鸓(lei)鳥,這種異獸長得像鷹,但是它卻有兩個腦袋,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像極了第五倫勢力現在的情況。

不管西邊的頭成與不成,他們東邊的頭,得開張啊!

PS:第二章在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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