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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精銳

第八矯才說“要看在吳將軍及并州兵騎救援姑臧的事上,將其當成至親至友”,打算忍著不適,捏著鼻子對這老**畢恭畢敬一次。

但等到匈奴各部紛紛向西北潰退,吳漢大張旗鼓返回姑臧時,來到大門前迎接的第八矯卻又后悔了。

“吳子顏定會趁此機會辱我。”第八矯臉上笑容滿面,心里卻不由犯嘀咕,畢竟二人過去是確確實實結下了梁子,劇烈到撕破臉破,各自向第五倫上書攻訐對方。

果然,吳漢縱馬來到姑臧城門前,下馬后徑直走向第八矯,眼睛打量這位餓得羸瘦的皇親后笑道:“河西風沙大,涼州刺史消減了不少啊。”

又敲著手中馬鞭道:“若當初刺史不與我為難,再由吳漢再鎮涼州數年,盡滅西羌,豈會有今日羌胡之亂?果然啊,羌胡能以武折,而不可用德化。”

第八矯卻也不卑不亢,朝吳漢拱手道:“先零丑虜,確實累次反覆,攻沒縣邑,剽略人物,滅之不可惜。但若非當初將軍不用我‘分而治之’之策,不分良莠,對西羌一味用強,濫加殺戮,反逼得羌人各中小部落投靠先零,豈會有此番大亂?”

“今日姑臧確實多賴將軍相救,但矯依然堅持原先看法,除了首惡必須剿滅殆盡外,其余氐羌余種難除,譬如割草,縱是大火焚燒,來年又是長滿山崗。北方多事,南方未統,朝廷不可能時常在西北駐扎十數萬大軍剿虜,還是宜以恩降,如此方能少事。”

兩人的政見難以統一,本以為吳漢會大怒,這場重逢不歡而散,豈料吳漢面色幾度陰晴不定后,竟笑了起來:“刺史所言,也不無道理!不過如今匈奴雖敗,右賢王主力撤到張掖、酒泉,以居延澤為駐牧地,仍不愿退出河西,我與涼州刺史這次得合力,將胡虜驅逐殆盡啊!”

言罷竟主動攬著第八矯的肩膀道:“將士征戰廝殺甚久,干糧已盡,不知城中可還有酒水糧食充饑?”

河西秋收在即,匈奴人沒來得及將莊稼割走,只要包圍解除,糧食地里倒是有,第八矯遂請吳漢入內,心中的忐忑也稍稍放下,看來這次,二人應該不會重蹈之前文武不合的覆轍。

但吳漢的親信卻感到奇怪,入夜后,吳漢喝光了姑臧城僅剩的一點酒,醉醺醺回到軍營時,幾個從河北到隴右,一路追隨吳漢的賓客就問他:“將軍,當初若非第八矯,吾等也不會被調離隴右,按照將軍脾性,必當面羞辱第八矯,為何竟對其如此和善恭敬?”

“和善?既然人與我恭敬,我為何非要惡言相向?”吳漢吐著酒氣坐下,他雖然被魏國君臣視為“莽將”,但卻不笨,反而是個極會抓機會的人,否則當初河北之戰,投魏的人那么多,為何就他一躍成為魏國大將?

他問賓客道:“且問汝等,對陛下而言,我與第八矯孰親之?”

當然是第八矯了,這位涼州刺史,是第一個被允許用皇姓“伍”的族人,早早封了列侯,大家都說,未來若魏國要搞同姓諸侯,第八矯必為其中之一!

吳漢過去還不信邪,仗著自己是“孤臣”,從馬援到第八矯,誰都敢得罪,但這兩年輾轉涼、并,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孤道無助,想在大魏官場上混,只有任光、蓋延幾個朋友是不夠的。

更何況,他心中也著急,眼看馬援、岑彭、耿弇相繼成了“大”將軍,吳漢只覺得自己頓時落伍,落到和萬脩等人一個行列去了。

“此番與羌胡交戰,馬文淵、耿伯昭也在出戰之列,老吳不光戰場上要打個漂亮仗,還得通過與第八矯合作,好教陛下知道,吳漢懂事了,有胸襟了,堪為大將了!戰后也加拜某某大將軍,與馬、耿、岑三人,平起平坐!”

同樣是八月中的金城郡,馬援的涼州軍已移師到首府允吾城。

部將中,有人追隨馬援多年,覺得這是將軍打仗最奇怪的一次,過去馬援帶兵是李廣式的,頗為粗放,可這回卻一下子成了程不識:出兵往往遠遠派出斥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整整兩個月,只從令居縣一點點推進到河湟谷地來。

西羌地形復雜,對付的又是擅長山地作戰的土著,小心點沒問題,但這也太謹慎了,莫非真是經過河濟一役,差點被赤眉軍擊敗后,馬援膽子變小了?

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中,河湟的谷子都快熟了,眾人遂心急火燎地勸馬援:“大將軍,吾等雖將戰線推回河湟,阻止了羌人與匈奴合兵,但西羌遲遲不退,上萬涼州騎兵都被拖在此地,而河西姑臧岌岌可危,不能再熬下去,出兵罷!”

金城尚不知吳漢已解武威之困,但這無疑是眾部將的心聲。

“出兵?”馬援看著軍事會議上急躁的眾人,笑道:“好啊,都說說,先擊何處?”

眾人各抒己見,廳堂中頓時一片嘈雜,他們說出的名字各不相同,從罕羌、開羌到姐羌,名字奇奇怪怪,聽幾遍都記不住,總之都是追隨先零的小部落。

眾人提出的戰略很簡單:柿子撿軟的捏,西羌是一堆部落的聚合體,以最強大的先零羌為首,既然先零羌領地在遙遠的大河上游,大軍很難威脅到,那就先從近處的小部落下手!

“谷子快熟了,應當趁此時機,襲擊各部,奪其畜產,掠其妻子,虜必震壞。”

馬援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因為處理事情來得晚,只在廳堂門口就坐的護羌校尉牛邯:“牛校尉,汝最曉羌事,且上前來說說!”

牛邯被喊到后,只好在眾將僚目光下起身前行,走到五步之內,馬援卻還在招手,他只好再進至三步之內。

馬援卻尤不滿足,竟起身來,笑著將牛邯拉到了副座,位在金城太守之上,一時間引得眾人側目,畢竟作為“降將”,牛邯雖是比兩千石,實際地位確實不高。

“那下吏就斗膽說說。”

牛邯又感動又忐忑,斟酌后說道:“西羌勾結匈奴作亂,乃是在前漢就反復上演之事,不足為奇。每一次羌亂,皆是先零羌主導,這個部落屢敗不滅,如今卷土重來,又得了公孫述冊封、隗囂拉攏,以為中原紛亂,無人能制他,若不盡取河湟,先零王絕不甘心。”

“但其余西羌之所以蜂起作亂,直接緣由,還是那吳漢在隴右時,不懂羌事,不辨善惡,對西羌一味殺戮打壓,逼得正在觀望形勢的小部落,只能投靠先零羌!”

對吳漢的討厭,牛邯倒是與第八矯如出一轍。涼州魏軍雖然是吳漢一手帶出來的,但馬援到任后,關鍵位置都換成了他的私從舊部,亦或是從隴右本土豪杰中選取。馬文淵畢竟是五陵貴族出身,著名的強俠,作風氣度和吳漢那種亭長出身的泥腿草莽自然不同,隴右士人不服吳漢,卻對馬援十分敬仰。

于是這番言論得到廳堂中將校們一致同意,將這鍋甩給吳某人,他們樂見。

牛邯也借此引出了自己的下一句話:“馬將軍不但在令居大破羌兵,還在河湟與西羌周旋兩月,羌人悍勇,果于觸突,卻不能持久,諸羌本打算追隨先零,去河西搶奪人口、草場,豈料竟被阻擋多時,耽擱了牛羊畜牧,勢必煩躁不耐,甚至對先零心生疑慮。“

“此時若先打小部落,掠其牛羊,是逼著彼輩走投無路,只能跟著先零作亂到底!那這場仗,恐怕到冬天都無法結束。”

“牛校尉的意思是……”

牛邯道:“不論是漢武帝,還是漢宣帝時,平定羌亂的法子只有一個。”

他擲地有聲:“打先零,誅首惡!”“當用漢時趙充國老將軍故策,只要集中兵力,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則其余小部,不煩兵而服矣!”

按照牛邯的看法,應該由他以護羌校尉身份,派密使去告訴諸羌,馬援是前來是誅先零的,對其余各部會區別對待,讓西羌不要互相勾結,應當立功贖罪,事后還可論功行賞,瓜分先零的地盤,如此,西羌的聯盟便可瓦解——這招在過去百年間,漢使屢試不爽。

“羌人,無義背信之牲畜也,當中有善惡可言?”有人如此嘀咕。

不止馬援部將,連出身隴右的新校尉們也有些不甘心,起身反對道:“諸羌背叛犯塞,攻城邑,殺長吏,首惡當然要誅,但其余各部,就這么算了?”

“當然不是。”馬援開口了:“亂陛下邊境,殺吾民者,決不能饒恕,但此番進軍金城,是為了速平羌亂,好抽手支援河西,相比于西羌這肘腋之患,匈奴,才是壓在頭頂的大災啊!”

馬援知道,牛邯的策略是對的,西羌里的“燒當羌”就一直在和自己眉來眼去,提供內部消息。對羌部而言,最大的競爭者不是對高山草場、少數河谷盆地沒興趣的朝廷,而是一個祖先的其他部落!

幾百年的血仇,哪是殺頭牛,喝頓酒就能解決的?先零羌蠻橫強勢慣了,河湟里,名義上臣服,心里憋著壞的,絕不止一家。

眾人已慢慢被說服,唯一的擔心,就是……

“吾等在令居所敗羌部,乃是雜兵,而先零羌過去百年避居西海頭,有河曲駿馬,又靠大小允谷養得強悍羌兵,其部眾遠在河湟西部,跨境遠征,恐怕難以速勝啊。”

“這不正好?”

馬援雙手拍案,做出了先擊先零的決定,起身后意氣風發地說道:

“馬某,最愛打的就是jing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