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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章 祝融

(大文學)

第五倫的指揮所位于當陽河以北,是一座臨時修筑的土山,高數丈,類似的人造小土丘遍布后方,參謀們手持“千里鏡”站在上頭,正觀察劉秀陣列的每一處細節,并將其標注在戰場地圖上。

當然,劉秀多年前俘獲過蓋延及漁陽突騎,也早已知魏國有此“軍國利器”,雖然沒本事仿制,但劉秀的后軍,依靠燃燒秸稈產生煙霧,或將部分士卒隱于村閭樹林中,遮蔽了第五倫的眼睛們。

然而左右翼的每一處布置,卻根本瞞不住,郎官陰識便奉命盯著馬成的那十五頭巨象,這些象兵宛如鶴立雞群,實在是太過顯眼了,他每隔半刻便向第五倫稟報道:

“陛下,吳軍陣后戰象十余頭,至今仍然未動。”

“劉秀恐怕不打算將象兵派上陣了。”

第五倫很清楚這位對手的性情,那便是又勇又怯,他敢于和第五倫打決戰,卻又謹慎每一處細節。

“定是前時夜襲長坂時,我軍使用‘一窩蜂’,

打草驚蛇。”

所謂一窩蜂,

便是那夜噴射劉隆、馮異的武器,不算純火器,只是在第五倫勒令工匠們試制“目標產品”時,順便做出的“過渡產品”,

雖然實際效果不佳,

但首次登場確實能嚇人一跳,聊勝于無。

而戰場上,

還有一種“一窩蜂”的近親武器,

恰好可用于對付象兵,可惜如今看來,

是派不上用場了……

但很快,

第五倫的判斷就被打了臉:

“陛下。。”

“敵陣象兵已動!”

象兵是從漢軍左、中兩部交界處出擊的,連第五倫都不得不承認,當這些龐然大物出現在戰場上時,給予漢、魏雙方的震撼,

遠超過前幾天的半成品火器“一窩蜂”。

大象闊步向前,

兩邊大耳似蒲扇生風,高聲吼叫,

四條腿如同梁柱,

附近備戰的漢軍紛紛給這些大家好讓道,

生怕被踩到腳下。

恐懼是應該的,

當初馬成隨鄧禹南征交州時,

交州刺史便發動駱人,

馭象而戰,

漢軍在南海城外,

被這群龐然大物給嚇懵了,馬一見大象就驚,

步兵更腿軟不已。結果讓駱人騎著大象沖入陣中,它們大殺四方,

長長的鼻子輕輕地一點就將人卷起,然后摔得吐血,那巨大的象蹄踩到人上粉身碎骨。雖然真正殺死的人不多,卻造成了極大恐慌,

駱人乘機掩殺,導致漢軍小敗。

最后還是靠政治上的誘勸,鄧禹使得駱人加入漢軍一方,

這才反敗為勝,他很重視這個兵種,

曾對馬成說:“第五倫坐擁河西、并州、幽州遼東,故馬匹源源不斷,北國騎兵難敵,但東南亦有巨象,他日陛下與第五倫戰于兩淮、江漢,象兵或可補充騎兵不足之弊。”

馬成聽進去了,在交州鎮守數年,

通過偷師駱人,已經總結了一套運用之法:駱越雖然馴化野象,甚至能讓它們乖乖替自己耕地種田,

但戰法仍十分原始:戰象背上沒有象輿,

只由一個馭手將自己綁在象背上。

馬成將象兵編入麾下后,鄧禹助其稍稍改進,

先在戰象背上設一象輿,

輿中坐一名弓手、一名長矛手,象前則是馭象手,又將大象身上較脆弱部位以牛皮蒙之,使其更難被攻擊。在大象身旁,則布置交州甲士72人,象后又有徒卒25人策應——儼然是春秋古時戰車兵“一乘”的配置。

于是乎,共有一千五百名士兵隨象陣前進,他們會協助大象,踏敵軍、陷敵陣!

馬成當然知道魏軍陣列齊整,哪怕漢軍有騎兵,也根本沖不動,然而戰象不同,短途疾走時,它們的速度不比馬慢多少。其沖鋒之勢,絕非簡單的長矛方陣能阻止,巨大的個體力量,足以讓象兵像沖車巨木般撞入敵陣,加上揮舞長牙廝殺、長鼻卷起敵人,很容易將陣型撕開缺口,讓同行的徒卒趁機擴大戰果。

馬成將一枚檳榔就著蛤灰放入口中咀嚼,紅色的汁水溢出嘴角,接著手持長矛,高聲大呼:“漢必勝!”

象兵的出戰,確實給壓抑中的漢軍陣列帶來些許刺激,他們也應和疾呼起來,士氣為之一振。

而對面的魏軍就沒這么輕松了,但見十五頭象兵在馭手操控下緩緩停步,旋即以橫排陣型前進,如同一堵快速移動的高墻,景象異常駭人。

面對這些長鼻獠牙的巨獸,魏軍前排士卒臉色已青白相間,只感覺地面微微顫動,身后河灘上的小石子甚至跳起了舞,手中的矛也拿不太穩了……

布置在陣列中的輕騎兵更慘,眼看象兵逼近,騎士還能穩住,坐下馬匹竟輒駭不已,對于來自塞北的馬兒來說,這是未曾見過的兇猛巨獸,其身形和氣味,讓能夠沖陣的戰馬也戰栗欲走。

這就是馬成想要的效果:戰象并不需要與敵人接觸,就能引起恐慌,在它們的沖鋒面前,連魏軍,也會因恐懼而望風披靡吧!

眼看搖頭晃腦的象兵離敵人越來越近,即將進入弓弩射程范圍,卻見魏陣忽然分開,馬成本以為他們想通過讓出通道使大象通過,避免傷亡和崩潰,但很快從魏陣后,推出來一輛輛類似“武剛車”的東西,擺在前排……

馬成只覺可笑,此物能擋騎兵,能攔得住巨象么?只需要象鼻一擺,就能將一輛重達數鈞的武鋼車甩到邊上。

然而當魏軍工兵將“戰車”上的擋板卸下后,馬成的面容卻肅然起來!

那些“戰車”上,載滿了奇怪的筒狀物,內里不知塞了何物,十余輛車瞄準了正闊步前行的大象,有魏兵持火把站于其后,隨著一聲鼓響,火把湊到車后……

最初是無聲的煙氣從車上冒出,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戰場上所有人都驚掉了眼睛!

火光陡然乍現,伴隨著嗖嗖聲響,一根根“火箭”從廂車上飛速射出,劃過地平線,勢若雷霆之擊!

這一幕讓跟隨戰象前進的駱兵都齊齊止步,目瞪口呆,至于那些有幸經歷過前夜長坂襲營的漢兵們,幾乎齊聲驚呼:“白日流星?”

不管是不是白日流星,一時間煙矢如雨,這批火箭隔著兩百余步襲擊了象陣,運氣好的直接扎在大象耳朵、鼻子上,一時間鮮血淋漓。它們變得瘋狂,開始原地打轉,搖晃身體,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結果將馭手也甩了下來,活活踩死。

至于那些落地的火箭,也有部分發出噼里啪啦的爆炸,雖然傷害不大,但足以驚嚇象群。它們不再聽馭手的話,將不斷發射火箭的魏陣視為危途,不再一味向前邁步,反而四散開來,或斜斜朝河邊跑去,或掉頭就溜,朝緊隨其后的漢兵、駱兵沖去……

一時間,交州兵大亂,只顧著逃避瘋狂的象足踐踏,傷亡慘重,哪還有心思去與魏軍交戰?

縱有二三頭大象仍加速沖向魏兵,但失去同伴和步兵掩護后,他們在弩機、長矛下,也不過是待宰的獵物,很快轟然倒地,不講武德的魏兵甚至搶著來割象鼻、象耳,想作為戰利品。

不過短短半刻,被馬成視為制勝法寶的象兵,居然就在第五倫的“雕蟲小技”下敗績,成了一個笑話,馬將軍口中的檳榔頓時不香,只愣愣看著這一幕,一時難以接受。

漢軍先前為戰象激勵的士氣,頓時一落千丈,反倒是魏軍在驚愕后,齊齊爆發除了歡呼!

“大魏有祝融火神相助!”

這話聽在漢軍老兵耳中很不是滋味,大漢火德,南方屬火,他們在炎旗下戰斗多年,卻三番五次被敵軍以“祝融神火”所敗,這難道是天意么?

替第五倫坐鎮中軍的岑彭也暗暗叫絕,他倒是有信心,在沒有火器的情況下也能遏制象陣,但皇帝也太能藏了,來自關中的中央軍,究竟還有多少好東西未與地方邊軍分享?

岑彭遣人去恭賀第五倫,順便問一問,這出奇制勝的“祝融車”怎么稱呼。

穩坐中軍的第五倫哈哈一笑:“去回復征南大將軍,并非祝融,而是火器!此物名曰火廂車,方士所制火藥為引,綁在箭上,數十支塞于桶中,再放置車上,靠一根總線點燃,同時迸發罷了。”

穩坐中軍的第五倫哈哈一笑:“當然,亦可名‘神機箭’!”

雖然被岑彭及魏軍將士視為“神器”,然而第五倫心里并不在意此物,不過是和前夜“一窩蜂”類似的“過渡火器”罷了,只因正好與象兵相克,才派上了用場,真讓敵人熟悉了,也就那么回事。

“和對方象兵一樣,外強中干,不足為倚。”

第五倫給岑彭透了底:“告訴征南大將軍,今日京軍所攜火器雖眾,然不論煙花、一窩蜂、火廂車者,皆是殺雞小刀,可堪宰‘牛’者,唯一物而已!”

宰劉?還是牛?岑彭得到回報后,目光瞥向后方,是那些為牛車所拉,一直蒙著布小心防水防雨的笨重家伙么?

就在第五倫忙著和各部將軍傳話之際,在千里鏡中觀察漢軍的郎官陰識,再度急報:

“陛下!敵中軍前進!”

不可否認,先是象兵、后是火廂車,兩者輪番上陣,讓戰線上的士卒一驚一乍,哪怕是魏軍這邊,都因不熟悉火廂車進退,而亂了陣列。

漢軍中軍兩萬人,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忽然前進的,他們逼近了背當陽河而陣的岑彭部,盡管挨了幾發火廂車,但撇除視覺效果,此物殺傷力也就那樣,漢軍并未崩潰,直上前與魏軍混戰在一起。

敵人做出總攻梭哈的架勢,第五倫這邊,遂調了萬余人去協助岑彭……

而就在正中央戰得熱熱鬧鬧時,在燃燒的秸稈煙霧遮蔽下,另有一支漢軍,卻于兩刻前,從大本營悄然動身,從當陽縣城以北的稀疏樹林穿行,與早已等候于此的賈復匯合。

“陛下……”

賈復雖早得劉秀錦囊,奉命在此等待,但當漢皇本人一身戎裝,出現在面前時,賈君文依然難以置信。

他在西蜀時,已經習慣了公孫述的自大實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為皇帝,本該坐鎮中央,就算敗了也能從容而退,但劉秀卻想要親自上陣廝殺?

象兵前驅導致的混亂,中軍一舉壓上的豪賭,都只是劉秀為吸引第五倫預備隊而做的部署,他很清楚,在全盤劣勢的情況下,想要反敗為勝,就只剩下一個辦法。

“賈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愿為朕前驅,奇鋒震敵?”

劉秀談笑依舊,他的手,越過當陽河兩岸十余里距離,指向預備隊盡情派出后,出現些許空隙的第五倫大本營。

那里至多還有萬余人護衛,另有千余輕騎兵游弋,哪怕第五倫埋有伏兵,但只要有丹陽jing兵和賈復,劉秀自信能以一敵二、敵三!

“朕欲親將丹陽兵,直取敵首,只要逼迫魏五敗退,危局可解!”

賈復怔怔地看著劉秀,為其威勇所折服。

胸中冷卻許久的熱血開始沸騰,什么公孫述、第五倫,都是怯懦鼠輩,這才是,他賈復尋找了一生的,豪杰英主啊!

“臣愿附陛下驥尾!”

賈復應諾,他被劉秀、馮異夸作是“折沖千里”,那劉秀這算什么?

賈君文抬起頭,看著劉秀俊美無懼的須眉,心中想:“或可稱之為……”

“氣吞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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